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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


  ▼第四章 鐵廳烈火

  趙半山雙手負在背後,在廳中緩步來去,朗聲說道:「咱們學武的,功夫自然有高有下,但只要心地光明磊落,行事無愧於天地,那麼功夫高的固然好,武藝低也是一般受人敬重。我趙某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行事歹毒、卑鄙無恥的小人。」他越說聲音越是嚴厲,雙目瞪著陳禹不動。

  陳禹低下了頭,目光不敢與他相接,突然一瞥眼之間,嚇了一跳。原來商老太發出七枝金鏢,給趙半山接住後擲在地下。胡斐用一枝鏢刺傷王劍英後,接著對掌,那枝鏢仍是丟落在地。這時趙半山在廳中來去,足下暗暗使勁,竟將七枝金鏢踏得嵌入了方磚之中,鏢與磚齊,甚是平整。眾人見陳禹臉上變色,順著他眼光一看,都是大為驚奇,知道他露這手功夫,一來是警告商老太不得再使歹毒暗器,二來是要逼陳禹出去算賬,叫旁人不敢阻攔。

  陳禹四下一望,但見王氏兄弟忙著裹傷,商老太與商寶震咬牙切齒,馬行空微微點頭,殷仲翔臉如死灰,知道沒一個敢出手相助,將心一橫,大聲道:「好啊,平素稱兄道弟,都是好朋友,今日我姓陳的身受巨賊脅迫,好朋友卻到那裏去了?姓趙的,咱們也不用出去,就在這裏動手吧。」趙半山剛說得一個「好」字,忽聽背後風聲響動,知有暗器來襲,接著聽得一聲喝道:「好朋友來啦!」

  趙半山也不回頭,反過手去兩指一夾,接住了一把小小的飛刀,但覺那飛刀射來勢道勁急,全是陽剛之力,接在手上時刀身微微一震,和福建莆田少林派發射暗器的手法又自不同,笑道:「這位好朋友原來是嵩山少林寺的,可是不疑大師的高足嗎?」

  發射這柄飛刀的,正是嵩山少林派的青年好手古般若。王氏兄弟、殷仲翔、陳禹等都是一驚,但見趙半山並未回身,尚未見到古般若的人影,卻將他的門派師承猜得一點兒不錯。

  趙半山心中卻想,我紅花會只僻處回疆數年,離中原並無多時,看來名頭已不及往時的響亮,我要保護一個孩子,叫一個人出外,居然不斷有人前來阻手阻腳,今日若不立威,倒叫後生小子們將紅花會瞧得小了,當下朗聲說道:「你這位好朋友站著可別動。」不等古般若回答,雙手向後揚了幾揚,跟著轉過身來,兩手連揮,眾人一陣眼花繚亂,但見飛刀、金鏢、袖箭、背弩、鐵菩提、飛蝗石、鐵蓮子、金錢鏢,叮叮噹噹響聲不絕,齊向古般若射去。

  王劍英大駭,叫道:「趙兄手下容情。」趙半山一笑,說道:「不錯,自該手下容情。」

  眾人瞧古般若時,無不目瞪口呆。但見他背靠牆壁,週身釘滿了暗器,卻無一枚傷到他的身子。古般若半晌驚魂不定,隔了好一陣,這才離開牆壁,回過頭來,只見百餘枚暗器打在牆上,隱隱依著自己身子,嵌成一個人形。他慘然無語,向趙半山一揖到地,直出大門,也不向福公子辭別,逕自走了。

  趙半山此手一露,即是處了陳禹死刑,更還有誰敢出頭干預?但陳禹臨死還是強口,說道:「自來官匪不兩立,我一死報答福公子,那便是了。」趙半山大怒,向王劍英等說道:「本來太極門中出此敗類,是在下門戶之羞,原想私下了結,可是他非叫我抖個一清二楚不可。」陳禹自己卻也真不知道,甚麼事上得罪了這位紅花會三當家,要知他為人精明圓滑,原是不易與人結怨的,便接口道:「不錯,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。你說了出來,請大家評個道理。」

  趙半山「哼」的一聲,指著那個黑膚大眼的小姑娘,問道:「你不認得這小妹妹麼?」陳禹搖頭道:「不認得,從來沒見過。」趙半山道:「就可惜你認得她父親。她是廣平府呂希賢的女兒。」

  此言一出,陳禹本來慘白的臉色更加白得可怕。眾人「哦」的一聲,齊向這女孩望去。這女孩只有十二三歲,但滿臉風霜,顯是小小的一生之中已受過許多困苦折磨。她指著陳禹,厲聲說道:「你沒見過我,我可見過你。那天晚上你殺我兄弟,殺我爹爹,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。我每天晚上做夢,沒一次不見到你。」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,陳禹又是確曾做過那件事,張口結舌的「啊,啊」幾聲,沒再分辯。

  趙半山向眾人雙手一拱,說道:「這姓陳的說得好,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。我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,說出來請大家評個道理。各位想必都知道,廣平府太極門師兄弟三人,武功以小師弟呂希賢最強。這姓陳的,你稱呂希賢甚麼啊?」陳禹低下了頭,道:「他是我師叔。」心想趙半山述說往事,也不必跟他分辯,心中暗打脫身逃走的主意。

  趙半山道:「不錯,呂希賢是他師叔。說道呂希賢這人,在下可與他素不相識,他是北京王府的教師爺,咱們鄉下人那裏高攀得上?」言下之意,竟是透著十分不滿,只是他存心厚道,又是礙著那小姑娘的面子,只說到此處為止,接著說道:「在下隱居回疆,中原武林的恩怨原本不聞不問,可是有一日這小姑娘尋到了在下,哭拜在地,說要請我主持公道。小姑娘,你將那兩件東西取出來,給各位叔伯們瞧瞧。」

  那女孩解下背後的包裹,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個布包打開,燭光下各人瞧得明白,赫然是一對乾枯的人手,旁邊還有一塊白布,滿寫著血字。趙半山道:「你說給各位聽吧。」

  那小姑娘捧著一雙人手,淚如雨下,哽咽道:「我爹爹生了病,已好久躺著不能起來。有一天,這姓陳的突然帶了另外三個惡人,半夜裏來到我家,說是奉王爺之命,要爹爹說太極拳甚麼九訣的秘奧,不知怎樣,他們爭吵起來。我弟弟嚇得哭叫出聲,這姓陳的抓住了他,揚起寶劍威嚇我爹爹,說道要是不說,就將我弟弟一劍殺死。我爹爹說了幾句話,我也不懂,他……他……就將我弟弟殺死了。」說到這裏,眼淚更是不絕流下。

  胡斐叫道:「這樣的惡人,還不快宰了。」那小姑娘提起衣袖抹了抹眼淚,說道:「後來,我爹爹跟他們動手,他們人多,我爹爹又生著病,就給這壞人害死了。後來,孫伯伯來到我家裏,我就跟他說……」小姑娘不懂武林之中的恩怨關節,說起來有點不明不白。

  趙半山插口道:「她說的孫伯伯,就是廣平府太極門的掌門人孫剛峰。」這個人的名頭大家是知道的,於是都點了點頭。

  那小姑娘又道:「孫伯伯想了幾天,忽然叫我過去,他拿出刀來,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手,蘸了血寫成這封血書,又將刀子放在桌子上,用力把右手揮在刀口上,又砍下了右手,叫我……叫我……送去回疆給趙伯伯,說太極門中除了趙伯伯,再無旁人報得我爹爹血仇……」眾人聽得面面相覷,只覺得這真是人間的一件極大慘事,只是那小姑娘說得太不清楚,實在不懂。

  趙半山道:「這孫剛峰在下是識得的,當年他瞧不起我趙半山,曾來溫州跟我打過一場架,想不到竟因如此,心中有了我趙某人的影子。」眾人心想:「這一場架,定是孫剛峰輸了。」

  趙半山又道:「孫剛峰這封血書上說,他是廣平太極門掌門,自愧無能,收拾不下這姓陳的叛徒,因此砍下雙手,送給我趙某人,信上說甚麼『久慕趙爺雲天高義,急人之難』云云。嘿,他送我一對手掌,再加一頂大帽子,趙某人雖跟他沒半點交情,這件事可不能不給他辦了。」

  陳禹慘白著臉,說道:「這封血書,未必是我孫師伯的親筆,我得瞧瞧。」說著慢慢走到小姑娘身旁,去取血書,突然手腕一翻,寒光閃處,右手中一柄匕首已指著小姑娘的後心,叫道:「好,那就同歸於盡。」

  這一下變生不測,眾人均未料及。趙半山搶上兩步,待要奪人,卻見陳禹左臂緊緊扼在呂小妹頸中,低沉著嗓子喝道:「你再上前一步,這女娃子的性命就是你害的。」趙半山一驚,自然而然的倒退一步,一時徬徨無計,心想:「那便如何是好?若是七弟在此,他定有計較。」要知趙半山忠厚老實,對付奸詐小人實非其長,處此困境,不自禁想起那足智多謀的七弟武諸葛徐天宏來。

  陳禹右手的匕首刺破呂小妹後心衣服,刃尖抵及皮肉,要使趙半山無法用暗器打落匕首,雙目瞪住了趙半山,說道:「趙三爺,你我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。你就是發暗器打瞎我這雙招子,姓陳的決不還手。」趙半山手中扣了兩枚錢鏢,本擬射他雙目,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伸手一護,就可俟機救人,豈知此人見事得快,先行出言點破了自己的用意。

  一時之間大廳上登成僵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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