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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人生何處不相逢

  池田大作

  美好的相會,一瞬的邂逅,決定命運的偶遇,還有那殘留下悔恨與痛苦的遭遇。「相見時難別亦難」,人生際遇的「戲劇」各有各精彩,各有各不同。在人生這部大戲中會有一見如故的相會,那種無須語言而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握手是何等的令人心醉。在那樣的相遇之際,人會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種令人懷念頭的——以佛家之言而論,就是「宿世之緣」的命運之線在操控,那種一見如故,心心相連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就在彼此的心靈深處已是款曲相通。我與金庸先生的相見,確確實實就是「有緣千里能相會。」

  金庸先生賦予中國傳統的「武俠小說」新的生命,因而被譽為「中國文豪」、「東方的大仲馬」、「凡有中國人之處必有金庸的小說在流傳」,是一位名聞遐邇的大作家。同時,他又創辦香港著名的報紙《明報》,三十多年以來,他成為香港輿論界的風雲人物。恕我不能將金庸先生的傳奇一一列舉出來,我所感歎的是,他在面對巨大權勢時絕對不後退一步的風骨,而正是這種風骨中充滿著對人民群眾的摯愛之情,他時常注視著民眾這一原點,對之懷著風雨不動的「目光」。而這就是中國數千年歷史常傳承不衰的「大人」風骨。常言有所謂「筆鋒」,金庸先生就是以筆為劍,鋒芒畢露。「敵」者洶洶,,從左從右而來,不管從哪裏而來都令人憎惡、驚恐。他們攻擊他、中傷他,甚至想狙擊他!

  我與金庸先生在香港、東京等地曾四度相談,領教菲淺。我曾問道:「那些壓迫很激烈吧!」他當即答道:「是的,但是,明白了是非善惡之後,我絕不對不合理的壓迫低頭屈服!」時時蕩漾著微笑,一副文質彬彬、慈和的群子風度,但卻有著不屈不撓的勇者的風骨和精神——這也許就是使讀者為之入迷,令人血脈賁張的武俠小說的秘密所在。金庸先生不僅文名赫赫,且是少數有成就的實業家。然而他沒有選擇那種對世事不聞不問,只顧自己安穩度日、優閑享受的生活,而是以「是否符合民眾利益」來作為發言的基準,也就是「為民請命」這種中國正直的士大夫之傳統,離開了「民眾」這塊大地,雖費千言萬語也是空洞之物,是毫無價值的論調。我認為,金庸先生關於香港回歸中國的過渡時期的談話,關於文化大革命本質的言論都是卓有遠見的。這是基於他一貫「站在民眾一邊的言論」立場,是慧眼獨具的論鋒。

  那些口口聲聲自命「真實」者,其實常常是權術家和謀略者。對於他們,不要回避,惟有蔑視此輩,方可以徹底打破邪惡之壁!我亦打算以同樣的心情共赴此願。與金庸先生的相會直感是不可思議之「緣」。我們可以說是一見如故,他的人生經驗與信念使我心靈深處也奏出共鳴的音符。

  在中國的戰國時代,孟子宣揚其「王道」理想。他曾指出,以武力或者權謀術數而圖一己之榮華,利用他人作為達此目的手段者就是「霸道」。與之相對的是,以光明正大,無處不在的「人格魅力」為大數人謀幸福的就是「王道」。況且,時代的黑暗還相當的深沉,這不是還有這麼多人夢寐以求「霸道」的原因嗎?那些不為毀淮褒貶與爭名求利之風所動搖的人,才能在佈滿荊棘的信念之道上闊步向前。「自反而縮,雖萬千人吾往矣!」這是在對談之中金庸先生一曾經強調的話,這種信念在人生中折射出「王道之人」的光輝。

  這個對談相繼在日本的《潮》月刊,香港的《明報月刊》等雜誌上連載一年之後,我與金庸先生再次在香港會面。席間,金庸先生說:「我們要把這個對談繼續進行下去,以後再出版續集吧!」他還說:「出完第一本對談集和續集,再過十年,我們再來出第三本的對話集!」那種意氣風發的氣概,令人心情澎湃。那也是我所期望的。金庸先生今年七十三歲,我亦已七十歲了。與杜甫所謳歌的「人生七十古來稀」的時代已大相徑庭,我們還那樣年輕。以論文學而始,然後圍繞著香港問題、是徒友避孕藥、佛教的生死觀、文明論、青春時代的追憶等等。我們議論風生,求同存異,可以說是無話不談!人生何處不相逢。「揮手自茲去,蕭蕭班馬鳴」,新的路程在等待著我們。因此,這裏所收錄的內容,都是我們「對話」之旅的里程碑和計裏鼓。我從心底裏深深祈念——我所摯愛的香港,在回歸祖國一年之後繼續繁榮發展,幸福永遠!

  此次承北京大學出版社厚意,出版金庸先生與我的對話錄。北京大學是世界著名的中國最高學府,我和金庸先生都添列北大名譽教授。今年又值北京大學建校一百周年紀念,我們的對話錄有幸在北大出版,這也是我們對北大百年所獻上的一份薄禮。謹此祈祝北京大學在學術教育領域永葆青春,精猛勇進。

  (按:本書日文版由潮出版社東京出版,中文版香港由明河出版社出版,臺灣交由遠流出版社發行,中國內地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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