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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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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鐵手彎下腰去,在齊雲璈身上摸出一個鐵筒,罩在金蛇身上,左手鐵鉤在何紅藥的斷手上一劃,切下金蛇咬住的手背肉,連肉和蛇倒在筒裏,蓋上塞子。 袁承志問道:「這金蛇是那裏來的?」何鐵手微微一笑,說道:「這姓齊的雖然求我收留,但總不放心,怕我見害,因此在第九柄刀旁暗藏金蛇。倘若我給他拔刀,那就罷了,如有加害之意,他便以金蛇反擊。哼哼,那知姑姑卻放他不過。總算她心狠得下,切下了自己的手,再遲片刻,就不可救了。」青青道:「你的左手,也是這樣割斷的麼?」何鐵手橫了她一眼,並不回答,忽地掩面奔入。青青碰了一個釘子,氣道:「這人也真怪。」 焦宛兒臉現憂色,低聲道:「我去陪陪她,別出甚麼亂子。」入內片刻,隨即匆匆出來,說道:「袁相公,何教主關在房裏,我叫她總是不理。」袁承志道:「讓她休息一會吧。」焦宛兒道:「不,我瞧情形不對。」袁承志道:「好,瞧瞧她去。」 三人來到何鐵手房外,焦宛兒伸手拍門,裏面寂無回音。焦宛兒繞到窗口,往裏一張,突然大叫:「不好啦,袁相公,快來!」她語聲甫畢,雙掌已推開木窗,飛身入去。袁承志和青青跟著躍進。只見何鐵手解開衣襟,跪在一尊小小的木雕像面前,右手拿住金蛇,正要放到自己喉頭。袁承志右手疾揮,嗤的一聲,一枚銅錢破空而去,打入金蛇口中。何鐵手一驚,放下金蛇,伏在桌上大哭起來。 青青搶過鐵管,把金蛇收入,柔聲道:「幹麼要自尋短見?你教中那些傢伙不聽你話,你跟我們在一起不好麼?」何鐵手只是哭泣。袁承志勸道:「何教主,五毒教本是害人邪教。你棄邪歸正,跟五毒教一刀兩斷,那是何等美事,又何必傷心?」這時程青竹等聞聲,也都過來勸慰。 何鐵手愧恨難當,本想一死了之,但在生命關頭突然得人相救,這求死的念頭便即消了,雙眸仰視,精光四射,笑道:「袁相公,你如肯答應一件事,我就不死啦。」 青青心想:「這人片刻之前正要自殺,哭了一場,忽然又笑,她要大哥甚麼呢?啊喲不對,莫非是看中了他!」忙問:「你要他答應甚麼?」何鐵手道:「袁相公你先說肯不肯。」袁承志道:「不知何教主要兄弟辦甚麼事。」他也起了疑心,不即答應。 何鐵手向青青、焦宛兒一笑,忽地在袁承志面前跪下,連連磕頭。袁承志大驚,忙作揖還禮,說道:「快別這樣。」何鐵手道:「你不收我做徒弟,我就賴著不起來啦。」 青青心頭大寬,笑道:「何教主這麼厲害的功夫,誰能做你師父啊?」何鐵手道:「師父,你不收我這徒弟,我在這裏跪一輩子。」袁承志道:「我出師門不到一年,怎能授徒?何教主如不嫌我本領低微,咱們可以互相切蹉,研討武藝。拜師之說,再也休提。」何鐵手直挺挺的跪著,只是不肯起身。袁承志伸手相扶。何鐵手手肘一縮,笑道:「我手上有毒!」烏光一閃,鐵鉤往他手掌上鉤去。 袁承志雙手並不退避,反而前伸,在間不容髮之際,已搶在頭裏,在她手肘上一托,何鐵手身不由自主的騰空而起。但她武功也真了得,在空中含胸縮腰,陡然間身子向後退開兩尺,落下地來,仍是跪著。旁觀眾人見兩人各自露了一手上乘武功,不自禁的齊聲喝采。 袁承志道:「何教主休息一會兒吧,我要出去會客。」說著轉身出門。何鐵手大急,叫道:「你當真不肯收我為徒?」袁承志道:「兄弟不敢當。」何鐵手道:「好!夏姑娘,我講個故事給你聽,有人半夜裏把圖畫放在床邊。」她一知青青是女子,立時察覺她對袁承志鍾情甚深,而袁承志對青青的神態也是非同尋常,便想到床邊肖像之事大是奇貨可居。 青青愕然不解。袁承志卻已滿臉通紅,心想這何鐵手無法無天,甚麼事都做得出,自己與阿九的事本來問心無愧,但青年男女深夜同睡一床,這事給她傳揚開來,不但青青生氣,也敗壞了自己和阿九的名聲,不由得心中大急,連連搓手。 何鐵手笑道:「師父,還是答應了的好。」袁承志無奈,支吾道:「唔,唔。」何鐵手大喜,說道:「好呀,你答應了。」雙膝一挺,身子輕輕落在他面前,盈盈拜倒,行起大禮來。袁承志為勢所迫,只得還了半禮。眾人紛紛過來道賀。 青青滿腹疑竇,問何鐵手道:「你講甚麼故事?」何鐵手笑道:「我們教裏有門邪法,只要畫了一個人的肖像放在床邊,向著肖像磕頭,行起法來,那人就會心痛頭痛,一連三個月不會好。先前師父不肯收我,我就嚇他要行此法。」青青覺此話難信,卻也無可相駁。 袁承志聽何鐵手撒謊,這才放心,心想:「天下拜師也沒這般要脅的。如她心術不改,決不傳她武藝。」當下正色道:「其實我並無本領收徒傳藝,既然你一番誠意,咱們暫且掛了這個名,等我稟明師父,他老人家答允之後,我才能傳你華山派本門武功。」何鐵手眉花眼笑,沒口子的答應。 青青道:「何教主……」何鐵手道:「你不能再叫我作教主啦。師父,請您給我改個名兒。」袁承志想了一下,說道:「我讀書不多,想不出甚麼好名字。就叫『惕守』如何?惕是警惕著別做壞事,守是嚴守規矩、正正派派的意思。」何鐵手喜道:「好好,夏師叔,你就叫我惕守吧。」青青道:「你年紀比我大,本領又比我高,怎麼叫我師叔?」何惕守在她耳邊悄聲道:「現下叫你師叔,過些日子叫你師母呢!」 青青雙頰暈紅,芳心竊喜,正要啐她,忽聽得水雲與閔子華兩人來到房外。眾人走了出去。袁承志道:「黃木道長的下落,你對兩位說了吧。」何惕守微微一笑,道:「他是在雲南大……」 一句話沒說完,猛聽得轟天價一聲巨響,只震得門窗齊動。眾人只覺腳下地面也都搖動,無不驚訝,但聽得響聲接連不斷,卻又不是焦雷霹靂。程青竹道:「那是砲聲。」 眾人湧到廳上。洪勝海從大門口直衝進來,叫道:「闖王大軍到啦!」只聽砲聲不絕,遙望城外火光燭天,殺聲大震,闖王義軍已攻到了北京城外。 袁承志對水雲道:「道長,她已拜我為師。尊師的事,咱們慢一步再說……」何惕守道:「黃木道長被我姑姑關在雲南大理靈蛇山毒龍洞裏。你們拿這個去放他出來吧。」說著拿出一個烏黑的蛇形鐵哨來。水雲與閔子華聽說師父無恙,大喜過望,連忙謝過,接了哨子。何惕守道:「這是我的令符。你們馬上趕去,只要搶在頭裏,雲南教眾還不知我已叛教,見了這個令符,自會放尊師出來。」水雲與閔子華匆匆去了。 *** 兩人走了不久,北京城裏各路豪傑齊來聽袁承志號令。袁承志事先早有布置,誰放火,誰接應,已分派得井井有條。 闖軍如何攻城,明軍如何守禦,各處探子不住報來。過得一會,一名漢子送了一封信來,是李岩命人混進城來遞送的,原來他統軍已到城外。袁承志大喜,當即派人四出行事。 黃昏間,各人已將歌謠到處傳播,只聽西城眾閒人與小兒們唱了起來:「朝求升,暮求合,近來貧漢難存活,早早開門拜闖王,管教大小都歡悅!」又聽東城的閒漢們唱道:「吃他娘,著他娘,吃著不盡有闖王,不當差,不納糧!」城中官兵早已大亂,各自打算如何逃命,又有誰去理會?聽著這些歌謠,更是人心惶惶。 次日是三月十八,袁承志與青青、何惕守、程青竹、沙天廣等化裝明兵,齊到城頭眺望,只見義軍都穿黑衣黑甲,數十萬人猶如烏雲蔽野,不見盡處。炮火羽箭,不住往城上射來。守軍陣勢早亂,那裏抵敵得住? 忽然間大風陡起,黃沙蔽天,日色昏暗,雷聲震動,大雨夾著冰雹傾盆而下。城上城下,眾兵將衣履盡濕。 青青等見到這般天地大變的情狀,不禁心中均感慄慄。 袁承志等回下城來,指揮人眾,在城中四下裏放火,截殺官兵。各處街巷中的流氓棍徒便乘機劫掠,哭聲叫聲,此起彼落。 群雄正自大呼酣鬥,忽見一隊官兵擁著一個錦衣太監,呼喝而來。袁承志於火光中遠遠望見正是曹化淳,心頭一喜,叫道:「跟我來,拿下這奸賊。」鐵羅漢與何惕守當先開路,直衝過去,官兵那裏阻攔得住?曹化淳見勢頭不對,撥轉馬頭想逃。袁承志一躍而前,扯住他的腳一拉,提下馬來,喝道:「到那裏去?」曹化淳道:「皇……皇上……命小人督……督戰彰義門。」袁承志道:「好,到彰義門去。」 群雄擁著曹化淳直上城頭,遙遙望見城外一面大旗迎風飄揚,旗下一人頭戴氈笠,跨著烏駁馬往來馳騁指揮,威風凜凜,正是闖王李自成。 袁承志叫道:「快開城門,迎接闖王!」說著手上一用勁,曹化淳痛得險些暈了過去。他命懸人手,那敢違抗?何況眼見大勢已去,反想迎接新主,重圖富貴,當即傳下令來,彰義門大開。城外闖軍歡聲雷動,直衝進來。成千成萬身披黑甲的兵將湧入城門。袁承志站在城頭向下望去,見闖軍便如一條大黑龍蜿蜒而進北京,威不可當。 袁承志率領眾人,隨著敗兵退進了內城。內城守兵尚眾,加上從外城潰退進來的敗兵,重重疊疊,擠滿了城頭。這時天色已晚,外城闖軍鳴金休息。袁承志等在亂軍中也退回居所。城邊鉦鼓聲、吶喊聲亂成一片。統兵的將官有的逃跑,有的在城頭督戰,誰也顧不到他們這一夥人。 群雄退回正條子胡同,換下身上血衣,飽餐已畢,站在屋頂瞭望,只見城內處處火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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