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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袁承志嚴加防範,不知他使何妖法,喝問:「你來幹甚麼?」齊雲璈不答,大聲念道:「九刀穿洞,為奴盡忠!」袁承志道:「我跟貴教以後各走各路。你們別來糾纏,我也不與你們為難。你快走吧!」齊雲璈猶如中邪著魔一般,不住的念:「九刀穿洞,為奴盡忠!」袁承志仔細再看,見每把刀的刀柄上都縛著一件毒物,有的是蠍子,有的是蜈蚣,都在蠕蠕而動。

  這時洪勝海已邀集眾人,聚在廳中,他獨自出來察看。袁承志使了個眼色,洪勝海會意,聽清楚了齊雲璈的話,返奔入內,與焦宛兒一同來到何鐵手室中,問道:「何教主,『九刀穿洞,為奴盡忠』,那是甚麼意思?」

  何鐵手服了冰蟾之後,神智漸復,聽得洪勝海的話,忙即坐起,問道:「誰來了?」洪勝海道:「一個上身不穿衣服的叫化子。」何鐵手道:「好。你這位姑娘,請你扶我出去。」焦宛兒見她重病初有起色,不宜便即起床,正想勸阻,何鐵手擺擺手命洪勝海出房,坐起身來,慢慢穿上長衣。焦宛兒道:「你不能出去。」何鐵手道:「你扶我一把。」焦宛兒伸手相扶。何鐵手右手一翻,已拿住了她手腕。焦宛兒吃了一驚,手上登如套了一隻鋼箍,身不由主的隨她走到門口,不由得又是害怕,又是欽佩。

  何鐵手跨出大門,喝道:「你瞧瞧,我不是好好活著麼?」齊雲璈臉現喜色,雙手一挺,在空中翻了個觔斗,仍然頭下腳上的倒立。

  何鐵手道:「你又為甚麼來了?你若不是走投無路,也決不會後悔。」齊雲璈道:「教主明鑒,小的罪該萬死,傷了教主尊體,多蒙三祖七子保佑,教主無恙。」

  何鐵手喝道:「你只道用金蛇傷了我,我勢必喪命,按本教規矩,你便是教主了,是不是?」齊雲璈道:「小的該受萬蛇噬身大罪,只求教主開恩寬赦。」

  何鐵手道:「好啦,你去吧!」齊雲璈雙臂一屈一伸,額角不住碰在地上行禮,砰砰有聲。何鐵手道:「你為甚麼來謝罪?」齊雲璈道:「小的不敢相瞞教主。照教中規矩,原該由小的繼任教主,但那老乞婆與小的相爭,小的敵他不過……」何鐵手道:「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,現今既已對我歸服盡忠,便饒你一命。」說著俯身在他肩頭拔起一刀。齊雲璈大喜,行了一禮,翻身直立,大踏步去了。

  何鐵手扶著焦宛兒回到廳中,眾人都對剛才的怪事不明所以。何鐵手笑道:「他給逼到了窮途末路,在教裏已容身不得,才來求我。」青青道:「這些刀子幹甚麼呀?」

  何鐵手把刀上縛著的一隻蠍子取了下來,拿手帕包了幾重,放入懷中,笑道:「這是我們的邪法,各位不要見笑。九柄刀上都有蟲豸的劇毒,每一條蟲毒性不同,以毒攻毒,只有用原來蟲豸的毒汁,再和上別的藥材,方能治好。我每天給他拔一柄刀,刀上毒蟲就由我收了起來,以後每年端午,他體內毒發,我就給他服一劑解藥。」青青點頭道:「這樣他永遠做你的奴僕,不敢起反叛之心。」何鐵手笑道:「夏相公料得不錯。」

  青青又問:「那麼他自己把刀拔下來不成麼?」何鐵手道:「那些刀是他自己插上去的。他來求我拔,就是向我歸順。他曾用金蛇傷我,如不用這九刀大法,知道我決不能饒赦。」青青道:「幹麼不一次給他拔下來?他身上還有八柄刀,豈不是還得痛上八天?」何鐵手笑道:「這人可惡,就是要他多吃點苦頭!」頓了一頓,微笑道:「要是夏相公饒了他,明兒我就一齊拔了。」青青道:「由得你吧。我也不可憐這種惡人!」

  水雲待她們談得告了一個段落,站起身來,舉手為禮,說道:「何教主,我們師父的事,請您瞧在袁相公份上,明白賜告。」此言一出,仙都眾弟子都站起身來。

  何鐵手冷笑道:「袁相公於我有恩,跟你們仙都派可沒干係。我身子還沒復原,你們是不是要乘人之危?我何鐵手也不在乎。」她如此橫蠻無禮,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。

  袁承志向水雲等一使眼色,說道:「何教主身子不適,咱們慢慢再談。」何鐵手哼了一聲,扶著焦宛兒進房去了。仙都諸弟子氣勢洶洶,七嘴八舌的議論。袁承志道:「這事交在兄弟身上。黃木道長的下落,我負責打探出來便是。」仙都諸人這才平息。

  次日齊雲璈又來,何鐵手給他拔了一刀,接連數日都是如此。

  ***

  這數日中,闖軍捷報猶如流水價報來:明軍總兵姜瓖投降,闖軍克大同;總兵王承胤、監軍太監杜勳投降,闖軍克宣府;總兵唐通、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,闖軍克居庸。

  那大同、宣府、居庸,都是京師外圍要塞,向來駐有重兵防守。每一名總兵均統帶精兵數萬。崇禎不信武將,每軍都派有親信太監監軍,權力在總兵之上。但闖軍一到,監軍太監和總兵官一齊投降。重鎮要地,闖軍都是不費一兵一卒而下。

  數日之間,明軍土崩瓦解,北京城中,亂成一片。

  這一日訊息傳來,闖軍已克昌平,北京城外京營三大營一齊潰散,眼見闖軍已可唾手而取北京。

  ***

  又過數天,齊雲璈身上只餘下一柄毒刀未拔,中午時分,來到門外。洪勝海稟報進去。這時何鐵手已毒清痊癒,眾人想看齊雲璈身上毒刀拔除之後,何鐵手如何對他,都跟她走出大門。何鐵手轉頭對青青笑道:「夏相公,這人雖然本性惡劣,但武功卻強,我送給你做奴僕好不好?你有解藥在手,他終身不敢違背你半句話。」

  青青慍道:「我一個女孩兒家,要這臭男人跟在身旁幹甚麼?」

  何鐵手大吃一驚,自識青青以來,見她始終穿著男裝,越瞧越是心愛,竟沒瞧出她是女子所扮。旁人明知何鐵手誤會,但都怕她狠毒厲害,誰也不敢稍露口風。袁承志連日忙於迎接闖軍的大事,全沒想到此節。以致何鐵手一直蒙在鼓裏,這時聽青青一說,呆了半晌,問道:「甚……甚麼?」青青道:「我不要。」何鐵手顫聲道:「你說甚麼女孩兒家?」

  焦宛兒退開兩步,低聲道:「何教主,這位是夏姑娘啊。她從小愛穿男裝,別說你認不出來,我們大家初次見到,也總當是一位相公。」

  何鐵手眼前一花,頭腦中一陣暈眩,定神細看,見青青面色白膩,雙眉彎彎,確是一個美貌女子,不禁又氣又恨,心想:「我怎麼如此胡塗,竟為一個女子而叛教?弄得身敗名裂,我……我也不要活了。」她性子剛硬,心中越氣,臉上越是露出笑容,小嘴一張,左頰露出一個酒窩,說道:「我真是胡塗啦!」走下階石,俯身去拔齊雲璈背上最後一柄毒刀。但饒是她要強好勝,終究倏遭大變,心神不定,不由得雙足發軟,身子一下搖晃。

  焦宛兒正要上前相扶,突然路旁一聲厲叫,一人驀地竄將出來,縱到齊雲璈身後,一彎腰,又縱了開去。只聽齊雲璈狂喊一聲,俯伏在地,背後那柄尺來長的毒刀已深入背心,直沒至刀柄。這一下猶如晴空霹靂,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,雖有袁承志、程青竹、沙天廣、啞巴等許多高手在旁,但沒一個來得及施救。

  眾人齊聲驚呼,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時,正是老乞婆何紅藥。卻見她啊啊怪叫,左手揮舞,雙足亂跳,卻總是摔不開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條小金蛇。齊雲璈抬頭叫道:「好,好!」身子一陣扭動,垂首而死。眾人瞧著何紅藥,只見她臉上盡是怖懼之色,一張本就滿是傷疤的臉,更加令人不忍多瞧一眼。她右手幾番伸出,想去拉扯金蛇,剛要碰到時又即縮回,似乎一碰金蛇的身子便有大禍臨頭一般。

  何鐵手只是嘻嘻而笑,袖手不語。何紅藥白眼一翻,忽地從懷裏摸出一柄利刃,刀光一閃,嚓一聲,已把自己左手砍下,急速撕下衣襟包住傷口,狂奔而去。

  眾人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,都呆住了說不出話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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