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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何鐵手道:「他到華山去幹甚麼?」何紅藥道:「他說天下只有一人能夠救他,那便是華山派掌門人神劍仙猿穆人清。」

  袁承志在床底聽著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,心裏一股說不出的滋味,對金蛇郎君的所作所為,不知是痛恨、是惋惜、還是憐憫?這時聽到師父的名字,更是凝神傾聽。

  青青聽何紅藥提到了袁承志的師父,也更留上了神,只聽她接著道:「我問他穆人清是甚麼人,他說那是天下拳劍無雙的一位高人俠士。他雖從未見過,但素知這人正直仗義,若是見到他如此受人折磨,定會出手相救。他說溫氏五老的五行陣法厲害,又有崆峒派道人相助,除了這姓穆的,別人也打他們不退。他叫我快去華山,向穆大俠哭訴相求。我答允了,心中打定主意,要是穆大俠袖手不理,我就在他面前橫劍自刎,寧可自己死了,也總要救他出來。敵人轉眼便回,不能跟他多說話,我抱住了他,想親親他的臉便走了。那知一挨近身,忽然聞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氣,伸手到他衣內一摸,掏出來一隻繡得很精致的香荷包,裏面放著一束女人的頭髮,一枚小小的金釵,我氣得全身顫抖,問他是誰給的。他不肯說。我說要是不說,我就不去求穆大俠。他閉嘴不理,神氣很是高傲。你瞧,你瞧,這小子的神氣,就跟他老子當年一模一樣。」

  她說到這裏,聲音忽轉慘厲,一手指著青青,停了一陣,又道:「我還想逼他,看守他的人卻回來了。我實在氣苦之極。我為他受了這般苦楚,他卻撇下了我,另外有了情人。

  「等那一夥人上了華山,我也不去找甚麼穆大俠,暗中給看守他的人下毒,心想就算連那負心漢一起毒死,也不理會了,終於弄死了兩個道士。那幾個姓溫的全沒想到暗裏有人算計,一疏神,我就將他救了出來,連金蛇劍、金蛇錐都一起盜到了手。我將他藏在一個山洞裏。溫家幾兄弟遍找不見,互相疑心,自夥兒吵了一陣,再大舉搜山。這可就得罪了穆大俠。他暗中施展絕技,將他們都嚇下了華山,自己跟著也下山去了。

  「這天晚上,我要那負心漢說出他情人的姓名來。他知道一經吐露,我定會去害死他的心上人。他武功已失,又不能趕去保護,因此始終閉口不答。我恨極了,一連三天,每天早晨,中午、晚上,都用刺荊狠狠鞭他一頓……」

  青青叫了起來:「你這惡婆娘,這般折磨我爹爹!」

  何紅藥冷笑道:「這是他自作自受。我越打得厲害,他笑得越響。他說倒也不因為我的臉給蛇咬壞了,這才不愛我。他從來就沒真心喜歡我過,毒龍洞中的事,在他不過逢場作戲,他生平不知玩過多少女人,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兒裏的,只是他未婚妻一個。他說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溫柔,又天真,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,他說一句,我抽他一鞭;我抽一鞭,他就誇那個賤女人一句。打到後來,他全身沒一塊完整皮肉了,還是笑著誇個不停。

  「到第三天上,我們兩人都餓得沒力氣了。我出去採果子吃,回來時他卻守在洞口,說道只要我踏進洞門一步,就是一劍。他雖失了武功,但有金蛇寶劍在手,我也不敢進去。我對他說,只要他說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,我就饒了他對我的負心薄倖,他雖是個廢人,我還是會好好的服侍他一生。他哈哈大笑,說他愛那女子勝過愛自己的性命。好吧,我們兩人就這麼耗著。我有東西吃,他卻挨餓硬挺。」

  何鐵手黯然道:「姑姑,你就這樣弄死了他?」何紅藥道:「哼,才沒這麼容易讓他死呢。過了幾天,他餓得全身脫力,我走進洞去,將他雙足打折了。」

  青青驚叫一聲,跳起來要打,卻被何鐵手伸手輕輕按住了肩頭,動彈不得。何鐵手勸道:「別生氣,聽姑姑說完吧。」

  何紅藥道:「這華山絕頂險峻異常,他雙足壞了之後,必定不能下去,我就下山去打聽他情人的訊息。我要抓住這賤人,把她的臉弄得比我還要醜,然後帶去給他瞧瞧,看他還能不能再誇她讚她。

  「我尋訪了半年多,沒得到一點訊息,擔心那姓穆的回山撞見了他,那可要糟。那天我見那姓穆的暗中顯功,驅逐石樑派的人,本領真是深不可測,要是那負心賊求他相助,我再上華山,可就討不了便宜。待得我回到華山,那知他已不知去向。我在山頂到處找遍了,沒一點蹤跡,不知是那姓穆的救了他呢,還是去了別的地方。十多年來,江湖上不再聽到他的信息。我走遍天南地北,也不知這沒良心的壞蛋是死是活。」

  袁承志聽她滿腔怨毒的說到這裏,方才恍然大悟:金蛇郎君所以自行封閉在這山洞之中,定是知道冤家魔頭必會重來,他武功全失,無法抵敵,想到負人不義,又恥於向人求救,於是入洞自殺。

  忽聽得何紅藥厲聲對青青道:「哼,原來他還留下了你這孽種。你媽媽呢?她姓甚麼?叫甚麼?住在那裏?你不說出來,我先剜去你的眼睛。」

  青青笑道:「哈哈,你兇,你兇!我爹爹說得不錯,我媽媽比你好一百倍也不止,好一千倍,一萬倍……」何紅藥怒不可遏,雙手一探,十爪向青青臉上抓來。

  青青急往被裏一縮,將被子蒙住了頭。何鐵手忙伸手擋住何紅藥。

  何紅藥怒道:「你要他說出他父母的所在,我就饒了他。」何鐵手道:「姑姑,咱們有大事在身,你卻總是為了私怨,到處招惹。仙都派的事,不也是你搞的麼?」

  何紅藥道:「哼,那黃木賊道跟人瞎吹,說他認得金蛇郎君,偏巧讓我聽見了,當然要逼問他那負心賊的下落。」何鐵手道:「你關了黃木這些年,給他上了這許多毒刑,他始終不說,多半是真的不知。多結仇家也是無用。」

  袁承志和焦宛兒暗暗點頭,心想仙都派跟五毒教的樑子原來由此而結,那麼黃木道人並沒有死,只不過給他們扣住了。

  何紅藥叫道:「那姓袁的小子拿著咱們的金蛇劍,又用金蛇錐打咱們的狗子,那地圖想必也落入了他手裏。你身為教主,怎地不想法子?」何鐵手道:「好啦,我知道了。姑姑,你出去休息一會兒吧。」何紅藥站起身來,厲聲說道:「我一切全跟你說了。用不用我的計策,給不給我出氣。全憑你吧!」何鐵手笑了笑,並不答話。何紅藥道:「你出來,我還有話跟你說。」何鐵手道:「在這裏說也一樣。」何紅藥道:「不,咱們出去。」

  ***

  袁承志見兩人走出房去,步聲漸遠,忙鑽了出來,低聲道:「青弟,咱們走吧。」青青怒目望著焦宛兒,見她頭髮蓬鬆,臉上又沾了不少灰塵,哼了一聲道:「你們兩人躲著幹甚麼?」焦宛兒一呆,雙頰飛紅,說不出話來。

  袁承志道:「快起身。她們不安好心,要想法兒害你呀。」青青道:「害死了最好,我不走。」袁承志急道:「有甚麼事,回去慢慢兒再說不好麼?怎麼這個時候瞎搗亂。」青青怒道:「我偏偏要搗亂。」袁承志心想這人不可理喻,情勢已急,稍再耽擱,不是無法脫身,便是皇帝身邊發生大事,忙道:「青弟,你怎麼啦?」一面說,一面伸手去拉她。

  青青一瞥眼間,見到焦宛兒忸怩靦腆的神色,想像適才她和袁承志在床底下躲了這麼久,不知是如何親熱,又想自己不在袁承志身邊之時,兩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,越想越惱,左手握住他手,右手狠狠抓了一把。袁承志全沒提防,手背上登時給抓出四條血痕,忙掙脫了手,愕然道:「你胡鬧甚麼?」青青道:「我就是要胡鬧!」說著把棉被在頭上一兜。袁承志又氣又急,只是跺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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