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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五名太監進門時,燈光射上門上明晃晃的朱漆,有如鏡子,照出了五人的相貌。袁承志吃了一驚,輕扯焦宛兒衣袖,等五人上了樓,低聲道:「是太白三英!」焦宛兒大驚,低聲道:「殺我爸爸的奸賊?他們做了太監?」

  袁承志道:「跟咱們一樣,喬裝改扮的,上去!」兩人緊跟在太白三英之後,一路上樓,守衛的太監只道他們是一路,也不查問。到得樓上,前面兩名太監領著太白三英走進一間房裏去了。袁承志與焦宛兒不便再跟,候在門外,隱隱約約只聽得那提燈的太監說道:「請在這裏……曹公公馬上……」其餘的話聽不清楚。兩名太監隨即退了出來,下樓去了。

  袁承志一拉焦宛兒的手,走進房去,只見四壁圖書,原來是間書房。太白三英坐在一旁椅子,見進來兩名太監,也不在意。袁承志和焦宛兒逕自向前。焦宛兒冷笑道:「史叔叔,黎叔叔,我爹爹請三位去吃飯。」太白三英斗然見到焦宛兒,這一驚非同小可。

  黎剛立即跳了起來,叫道:「你……你爹爹不是死了麼?」焦宛兒道:「不錯,他請三位叔叔去吃飯!」史秉文眉頭一皺,擦的一聲,長刀出鞘。袁承志一躍而出,雙手疾伸,一手一個,抓住史氏兄弟的後領提了起來,同時左腳飛出。踢在黎剛後心胛骨下三寸「鳳尾穴」上。史秉光反手一拳,袁承志毫不理會,任他打在自己胸口,雙手輕輕一合,史氏兄弟兩頭相碰,都撞暈了過去。焦宛兒還沒看清楚怎的,太白三英都已人事不知。她拔出蛾眉鋼刺,猛向史秉光胸口戳去。袁承志伸手拿住她的手腕,低聲道:「有人。」

  只聽樓梯上腳步聲響,袁承志提起史氏兄弟,放在書架之後,再轉身提了黎剛,和焦宛兒都躲在書架背後,剛剛藏好,幾個人走進室來。

  一人說道:「請各位在這裏等一下,曹公公馬上就來。」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道:「辛苦你啦!」袁承志和焦宛兒聽出是五毒教主何鐵手的聲音,雙手互相一捏。過了片刻,又進來幾人,與何鐵手等互道寒暄。袁承志尋思:「衢州石樑派的溫氏四老也來了。原來宛兒昨晚瞧見的四個老頭子,竟便是他們,怪不得仙都派抵擋不住。他們來幹甚麼?」眾人客套未畢,曹化淳和幾名武林好手已走進室來。只聽曹化淳給各人引見,竟有方岩的呂七先生在內。袁承志心想:「溫方施害死青弟的母親,給我打中穴道,無人相救,多半已成廢人,溫氏的五行陣是施展不出了。但加上五毒教的高手和其他人眾,我一人萬萬抵敵不過。」

  只聽曹化淳道:「太白三英呢?」一名太監答道:「史爺他們已來過啦,不知到那裏去了。」曹化淳派人出去找尋,幾批太監找了好久回來,都說不見三人影蹤。餘人悄悄議論,顯然都不耐煩了。曹化淳道:「咱們不等了,他們自己棄了立功良機,也怨不得旁人。」只聽眾人挪動椅子之聲,想是大家坐近了聽他說話。

  只聽他道:「闖賊攻破潼關,兵部尚書孫傳庭殉難。」眾人噫哦連聲,甚是震動。曹化淳道:「咱們如不快想法子,賊兵指日迫近京師。要是皇上再不借兵滅寇,大明數百年的基業,都要斷送在他手裏。咱們以國家為重,只得另立明君,護持社稷。」

  何鐵手道:「那就立誠王爺了。」曹化淳道:「不錯,今日要借重各位,為新君效勞。一切大事,有兄弟承當。立了大功,卻是大家的。」見眾人並無異議,當下分派職司。

  只聽他說道:「再過一個時辰,溫家四位老先生帶領得力弟兄,在皇上寢宮外四周埋伏,阻攔旁人入內。何教主的手下伏在書房外面,由誠王爺入內進諫。」

  呂七先生道:「周大將軍統率京營兵馬,他是忠於今上的吧?要不要先除了去,以免不測?」曹化淳笑道:「周大將軍跟傅尚書那兩個傢伙,早給我略施小計除去了。何教主,你說給他聽吧。」何鐵手笑道:「曹公公要擁誠王登基,早知周大將軍跟傅尚書是兩個大患,因此命小妹連日派人去戶部偷盜庫銀。皇帝愛斤斤計較,最受不了這些小事。今日下午已下旨把周傅二人革職拿問了。」眾人壓低了嗓子,一陣嘻笑,都稱讚曹化淳神機妙算。

  袁承志這時方才明白,原來那些紅衣童子偷盜庫銀,不是為了錢財,實是一個通敵禍國的大陰謀,可嘆崇禎自以為精明,落入圈套之中尚自不覺。

  曹化淳道:「各位且去休息一忽兒,待會兄弟再來奉請。」呂七先生與溫氏四老等告辭了出去。何鐵手留在最後,將到門口時,忽道:「太白三英為甚麼不來?莫非是去向皇帝告密?」曹化淳道:「究竟何教主心思周密。這件事咱們索性瞞過了他們。不過太白三英是滿清九王的心腹,最近還立了一件大功,要說背叛九王,那倒決不至於。」何鐵手道:「甚麼大功?」曹化淳道:「他們盜了仙都派一個姓閔的一柄匕首,去刺殺了金龍幫的幫主,這麼一來,武林人物勢必大相殘殺。咱們將來避去金陵,那就舒服得多啦。」

  焦宛兒早有九成料定是太白三英害她父親,這時更無懷疑。袁承志怕她傷痛氣惱之際發出聲響,何鐵手耳目靈敏,一點兒細微動靜都瞞她不過,忙伸手輕輕按住焦宛兒的嘴。

  只聽何鐵手笑道:「公公在宮廷之內,對江湖上的事情卻這般清楚,真是難得。」曹化淳乾笑了兩聲,道:「朝廷裏的事我見得多了,那一個不是貪圖功名利祿,反覆無常?那一個講甚麼仁義道德?還是江湖上的朋友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。兄弟這次圖謀大事,不敢跟朝廷大臣商議,卻來禮聘各位拔刀相助,便是這個道理……」兩人說著話走出了書房。

  袁承志知道事在緊急,可是該當怎麼辦卻打不定主意,一時國難家仇,百感交集。

  焦宛兒低聲問道:「這三個奸賊怎樣處置?小妹可要殺了。」袁承志道:「好,但不要見血,以免給人發覺。」捧起史秉光的腦袋,指著他兩邊「太陽穴」道:「你會使『鐘鼓齊鳴』這一招麼?」焦宛兒點點頭。袁承志道:「拇指節骨向外,這樣握拳,對啦,發招!」焦宛兒應聲出拳、噗的一聲,雙拳同時擊在史秉光兩邊「太陽穴」上。史秉光一聲沒哼,登時氣絕。她如法施為,又將史秉文和黎剛兩人打死,這時大仇得報,想起父親,不禁伏在袁承志肩頭吞聲哭泣。袁承志低聲道:「咱們快出去,瞧那何鐵手到那裏去。」焦宛兒拿得起放得下,立時收淚,隨著袁承志走出書房。

  只見曹化淳和何鐵手在前面岔道上已經分路,兩名太監手提紗燈,引著何鐵手一行人向西走去。袁承志和焦宛兒身穿太監服色,就是遇到人也自無妨,於是遠遠跟著何鐵手,穿過幾處庭院,望著她走進一座屋子裏去了。

  ***

  兩人跟著進去,一進門,便聽得東廂房中有人大叫:「何鐵手你這毒丫頭,你還不放我出去?」聲音清脆,卻不是青青是誰?

  袁承志一聽之下,驚喜交集,再也顧不得別的,直闖進去,只見青青臥在床上,兩名小太監在旁煎藥添香。袁承志伸手點了兩名太監的穴道。青青方才認出,心中大喜,顫聲叫道:「大哥!」袁承志走到床邊,問道:「你的傷怎樣?」青青道:「還好!」見焦宛兒站在袁承志後面,問道:「你也來了?」焦宛兒道:「嗯,夏姑娘原來也在這裏,那真好極了。袁相公急得甚麼似的。」

  青青哼了一聲沒回答,忽道:「那何鐵手就會過來啦,大哥,你給我好好打她一頓。」

  袁承志心想:「他們另有奸謀,我還是暫不露面為妙。」急道:「青弟,眼下暫時不能跟她動手。你引她說話,問明白她劫你到宮裏來幹甚麼?」青青奇道:「甚麼宮裏?」

  袁承志心想:「原來你還不知道這是皇宮。」只聽房外腳步聲近,不及細說,提起兩名太監塞入櫥中,見四下再無藏身之所,門外的人便要進來,只得拉了焦宛兒鑽入了床底。

  青青一怔之間,何鐵手與何紅藥已跨進門來。何鐵手笑道:「夏公子,你好些了嗎?咦,服侍你的人那裏去啦,這些傢伙就知道偷懶。」青青道:「是我叫他們滾出去的,誰要他們服侍?」何鐵手不以為忤,笑道:「真是孩子脾氣。」走近藥罐,說道:「啊,藥煎好啦!」拿起一塊絲棉蒙在一隻銀碗上,然後把藥倒在碗裏,藥渣都被絲棉濾去。何鐵手笑道:「這藥治傷,最是靈驗不過。你放心,藥裏要是有毒,銀碗就會變黑。」

  青青起初見到袁承志,本是滿懷歡悅,但隨即見到焦宛兒,已很有些不快,後來見兩人手拉手的躲入床底,神態似乎頗為親密,一時滿心憤怒,罵道:「你們鬼鬼祟祟的,當我不知道麼?」何鐵手笑道:「鬼鬼祟祟甚麼啊?」

  青青叫道:「你們欺侮我,欺侮我這沒爹沒娘的苦命人!沒良心的短命鬼!」

  袁承志一怔:「她在罵誰呀?」焦宛兒女孩兒心思細密,早已瞧出青青有疑己之意,這時聽她指桑罵槐,不由得十分氣苦,不覺身子發顫。袁承志隨即懂得了她的心意,苦於無從解釋,只得輕拍她肩膀,示意安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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