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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一


  只聽那殭屍道:「怎麼?帶了外人來?」洞玄道:「兩位是朋友。這位袁相公,是金蛇郎君夏大俠的弟子。這位焦姑娘,是金龍幫焦幫主的千金。」那殭屍向袁焦二人道:「兩位莫怪。貧道身上有傷,不能起身。」洞玄道:「這是敝派掌門師兄水雲道人。在這裏避仇養傷。」袁承志和焦宛兒才知原來不是殭屍,當即施禮。水雲道人拱手答禮。

  看那水雲道人時,只見他臉如白紙,沒半絲血色,額角正中從腦門直到鼻樑卻是一條殷燈色的粗大傷疤,疤痕猶新,想是受創不久,被那慘白的臉色一加映托,更是可怖。

  水雲道人說道:「我師父跟尊師夏老師交好。夏老師來仙都山時,貧道曾侍奉過他。他老人家可好?」袁承志心想這時不必再瞞,答道:「他老人家已去世多年了。」

  水雲道人長嘆一聲,慘然不語,過了良久,才低聲道:「剛才聽洞玄師弟說道,閣下是金蛇弟子,我心中十分喜歡,心想只要金蛇前輩出手,我師父的大仇或能得報。唉!那知他老人家竟也已歸道山,老成凋謝,只怕要讓奸人橫行一世了。」

  焦宛兒心道:「我是為報父仇而來此地,那知又引出一樁師仇來。」袁承志卻想:「不知他的對頭是甚麼厲害腳色,天下除了金蛇郎君,便無人對付得了?」

  洞玄低聲把金龍幫尋仇的事說了一遍,求大師兄向焦宛兒解釋。水雲道人「咦」了一聲,越聽越怒,突然手掌一翻,在身旁棺上猛擊一掌,噗的一聲,棺木登時塌了一塊。

  袁承志心想:「這道人的武功比他兩個師弟可高明得多。他身懷絕技,怎麼會怕得這樣厲害,竟要偷偷躲在這裏裝死人?」

  水雲道人說道:「焦姑娘,我們仙都弟子,每人滿師藝成、下山行道之時,師父必定賜他一柄匕首。貧道忝在本派掌門,雖然本領不濟,忍辱在這裏養傷,但還不敢對朋友打一句誑語。焦姑娘,你道這柄匕首是做甚麼用的?」焦宛兒恨恨的道:「不知道!」

  水雲道人抬頭望著月亮,喟然道:「敝派第十四代掌門祖師菊潭道長當年劍術天下無雙,只可惜性子剛傲,殺了不少人,結仇太多,終於各派劍客大會恆山,以車輪戰法鬥他一人。菊潭道長雖然劍下傷了對頭十八人,但最後筋疲力盡,身受重傷,於是拔出匕首自殺而死。本派因此元氣大傷,又得罪了天下英雄,此後定下一條規矩,每名學藝完畢的弟子都授一柄匕首。洞玄師弟,你到那邊去。」洞玄不明他用意,但還是朝他手指所指,向西行去。水雲等他走出數百步,高聲叫道:「行了。」洞玄停步。

  水雲低聲問閔子華道:「閔師弟,這把匕首,叫作甚麼?」閔子華道:「這是仙都戒殺刀。」水雲又問:「師父授你戒殺刀時,有四句甚麼訓示?你低聲說來。」閔子華肅然道:「嚴戒擅殺,善視珍藏,義所不敵,舉以自戕。」

  水雲點點頭,向東邊一指,道:「你到那邊去。」待閔子華走遠,把洞玄叫回來,問道:「洞玄師弟,這把匕首,叫作甚麼?」洞玄道:「仙都戒殺刀。」水雲又問:「師父授你此刀之時,有何訓示?」洞玄肅然道:「嚴戒擅殺,善視珍藏,義所不敵,舉以自戕。」

  水雲把閔子華叫回,對袁承志和焦宛兒道:「現今兩位可以相信,敝派確是有此訓示。敝派子弟犯戒殺人,也是有的,可是憑他如何不肖,無論如何不敢用這戒殺刀殺人。」

  袁承志問道:「這匕首為甚麼叫『戒殺刀』?」水雲道:「敝派鑒於菊潭祖師的覆轍,從第十五代祖師起便定下一條門規,嚴禁妄殺無辜,否則到每兩年一次在仙都山大會,便得在師長兄弟之前,以這戒殺刀自行了斷。閔師弟要殺焦幫主,雖然當年閔子葉師兄行為不端,有取死之道,但為兄報仇,本來也不算是妄殺,可是後來既知受奸人挑撥,再去加害,那是犯了重大門規,諒他也是不敢。」他嘆了一口氣,說道:「這戒殺刀是自殺用的,要是仙都弟子遇敵之時,武功不如,而對方又苦苦相逼,脫身不得,那麼便須以此匕首自殺,免損仙都威名。閔師弟就算敢犯師門嚴規,天下武器正多,怎會用戒殺刀去殺人?而且刺殺之後,怎麼又不把刀帶走?」袁承志和焦宛兒聽到這裏,都不住點頭。

  水雲又道:「焦姑娘,我給你瞧一封信。」說著從棺材角裏取出一個布包,打了開來,裏面是一堆文件雜物。他從中撿出一信,遞給焦宛兒。

  焦宛兒眼望袁承志。袁承志點點頭。焦宛兒接過信來,月光下見封皮上寫著「急送水雲大師兄親啟,閔緘」幾個字,知是閔子華寫給水雲的信,抽出信箋,見紙箋上端印著「蚌埠通商大客棧用箋」的紅字,信上的字歪歪扭扭,文理也不甚通,寫道:

  「水雲大師兄:你好。焦公禮之事,小弟已明白受人欺騙,報仇甚麼的就此拉倒不幹了。但昨晚夜裏,小弟的戒殺刀忽然給萬惡狗賊偷去,真是慚愧之至。如果尋不回來,我再沒面目見大師兄了,千萬千萬。小弟閔子華拜上。」

  焦宛兒讀完此信,更無懷疑,身子顫抖,盈盈向閔子華拜了下去,說道:「閔叔叔,姪女兒錯怪好人,冒犯你老人家啦。」拜罷又向洞玄賠禮。兩人連忙還禮。

  閔子華道:「不知是那個狗賊偷了這把刀去,害死了焦幫主。他留刀屍上,就是要你疑心我呀。」焦宛兒道:「侄女真是鹵莽,沒想到這一著,只道閔叔叔害了爹爹後,還要逞英雄好漢,留刀示威。」閔子華道:「我失了戒殺刀,和洞玄師兄到處找尋,沒一點眉目,後來接到大師兄飛帖,召我們到京師來,這才動身。路上你們沒頭沒腦的殺來,我也只好沒頭沒腦的跟你們亂打一陣。幸虧袁相公趕到,才弄明白這回事。」

  水雲道:「等我們的事了結之後,要是貧道僥倖留得性命,定要幫焦姑娘找到這偷刀殺人的奸賊。這件事仙都派終究也脫不了牽連。」焦宛兒又襝衽拜謝,將匕首還給閔子華。

  袁承志心想,他們師兄弟只怕另有秘事商酌,外人不便參與,便拱手道:「兄弟就此別過。」兩人和水雲等作別,走出數十步,正要下崗,洞玄忽然大叫:「兩位請留步。」

  袁承志和焦宛兒一齊停步。洞玄道人奔將過來,說道:「袁相公,焦姑娘,貧道有一件事想說,請兩位別怪。」袁承志道:「道長但說不妨。」洞玄道:「這裏的事,要請兩位千萬不可洩漏。本來不須貧道多嘴,實因與敝師兄性命攸關,不得不冒昧相求。」按照江湖道上規矩,別幫別派任何詭秘怪異之事,旁人瞧在眼裏,決不能傳言談論,否則兇殺災禍立至,此事人所共知,但洞玄竟如此不放心,不惜冒犯叮囑,自是大非尋常。

  袁承志心中一動,雖然事不干己,但剛才見水雲道人無意中顯露了一手武功,不禁生了惺惺相惜之意,對洞玄道:「不知令師兄遇到了甚麼危難之事,兄弟或可相助一臂。」

  洞玄和袁承志交過手,知他武功卓絕,不但高出自己十倍,也遠在仙都第一高手水雲師兄之上,聽他這麼說,心頭一喜,忙道:「袁相公仗義相助,真是求之不得,待貧道稟過大師兄。」匆匆回去,低聲和水雲、閔子華商量。三人談了良久,似乎難以決定。

  袁承志想道:「既然他們大有為難,不願外人插手,那麼也不必多事了。」高聲叫道:「兩位道長、閔兄,兄弟先走一步,後會有期!」一拱手就要下崗。

  水雲道人叫道:「袁相公,請過來說幾句話。」袁承志轉身走近。水雲道:「袁相公肯拔刀相助,我們師兄弟實是感激不盡。不過這是本門的私事,情勢凶險萬分,實在不敢要袁相公無故犯險。還請別怪貧道不識好歹。」說著拱手行禮。

  袁承志知他是一片好意,心想這人倒也頗具英雄氣概,說道:「道長說那裏話來?既是如此,就此告辭。道長如有需用之處,兄弟自當盡力,隨時送個信到正條子胡同就是。」

  水雲低頭不語,忽然長嘆一聲,說道:「袁相公如此義氣,我們的事雖然說來羞人,如再相瞞,可就不夠朋友了。兩位請坐。洞玄師弟,你對兩位說罷。」

  洞玄等兩人在石上坐好,自己也坐下說道:「我們恩師黃木道人生性好動,素喜到處雲遊,除了兩年一次的仙都大會之外,平日少在山上。五年前的中秋,又是大會之期,恩師竟然並不回山主持,也不帶信回來,這是從來沒有的事,眾弟子又是奇怪,又是擔憂。恩師這次是到南方雲遊採藥,大夥兒忙分批到雲貴兩廣查訪,各路都沒消息。我和閔師哥卻在客店之中,得到點蒼派追風劍萬里風的傳訊,說有急事邀我們前往。我們兩人趕到雲南大理萬大哥家中,見他身受重傷,躺在床上。一問之下,原來是為了我們恩師才受的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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