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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穆人清向孫仲君一瞪眼,孫仲君嚇得又跪了下來。穆人清道:「拿劍過來。」孫仲君心中怦怦亂跳,只得雙手捧劍過頂,獻了上來。

  穆人清抓住劍柄,微微一抖,孫仲君只覺左手一痛,鮮血直流,原來一根小指已被削落。穆人清再將劍一抖,長劍斷為兩截,喝道:「從今而後,不許你再用劍。」孫仲君忍痛答道:「是。徒孫知錯了。」她又羞又驚,流下淚來。

  歸二娘撕下衣角,給她包裹傷處,低聲道:「好啦,師祖不會再罰你啦。」

  梅劍和見師祖隨手一抖,長劍立斷,這才知袁承志接連震斷他手中長劍,確是本門功夫,心想原來本門武術如此精妙,我只學得一點兒皮毛,便在外面耀武揚威,想起過去的狂妄傲慢,甚是惶恐慚愧,又怕師祖見責,不禁汗流浹背。

  穆人清狠狠瞪了他一眼,卻不言語,轉頭對袁承志道:「你答允傳授人家功夫,可得好好的教。你教甚麼呀?」袁承志臉上一紅,道:「弟子未得師父允准,不敢將本門武功妄授別人,只想傳他一套獨臂刀法。那是弟子無意中學來的雜學。」

  穆人清道:「你的雜學也太多了一點呀,剛才見你和你二師哥過招,好似用上了木桑道長的『神行百變』功夫。有這位棋友一力幫你,二師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。」說罷呵呵大笑。木桑道人笑道:「承志,你敢不敢跟你師父撒謊?」袁承志道:「弟子不敢。」木桑道:「好,我問你,自從離開華山之後,我有沒有親手傳授過你武功?聽著,我有沒親手傳授?」袁承志這才會意,木桑所以要青青轉授,原來是怕師父及二師哥見怪,這位道長機靈多智,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,於是答道:「自下華山之後,道長沒親手教過我武功,這次見面,就只下過兩盤棋。」又想:「這話雖非謊言,畢竟用意在欺瞞師父,至少是存心取巧。但這時明言,二師哥必定會對道長見怪,待會背著二師哥,須得向師父稟明實情。」

  木桑笑道:「這就是了,你再跟師兄練過。我以前教過你的武功,一招都不許用。」袁承志道:「二師哥號稱無敵神拳,果然名不虛傳。弟子本已抵擋不住,只有躲閃避讓,正要認輸,請二師哥停手,那知他已見到了師父。一過招,弟子就再沒能顧到旁的地方。」穆人清笑道:「好啦,好啦。道長既然要你們練,獻一下醜又怕怎的?」

  袁承志無奈,只得整一下衣襟,走近去向歸辛樹一揖,道:「請二師哥指教。」歸辛樹拱手道:「好說。」轉頭對穆人清道:「我們錯了請師父指點。」兩人重又放對。

  這一番比試,和剛才又不相同。歸辛樹在木桑道人、師父、大師兄及眾徒弟之前那能丟臉?只見他攻時迅如雷霆,守時凝若山嶽,名家身手,果真不凡。袁承志也是有攻有守,所使的全是師門絕技,拆了一百餘招,兩人拳法中絲毫不見破綻。

  穆人清與木桑在一旁撚鬚微笑。木桑笑道:「真是明師門中出高徒,強將手下無弱兵。看了你這兩位賢徒,我老道又有點眼紅,後悔當年不好好教幾個徒兒了。」說話之間,兩人又拆了數十招。

  歸辛樹久鬥不下,漸漸加重勁力,攻勢頓驟。袁承志尋思,打到這時,我該當讓他一招了。但歸辛樹招招厲害異常,只要招架不用全力,立即身受重傷,要讓他一招,實是大大的難事,鬥到分際,忽想:「聽師父剛才語氣,對我貪多務得,研習別派雜學,似乎不大讚可。先前我單使本門拳法,數百招後便居劣勢,直至用上了木桑道長與金蛇郎君的功夫,才稍微佔了一點上風,現下又單使本門武功,仍只能以下風之勢打成平手,這豈不是說別派武功勝過本門功夫了?我得以別派武功輸了給他。道長不許我用他所傳的功夫,我便使金蛇郎君的武功。」當下拳招一變,使的是一套「金蛇擒鶴拳」。

  歸辛樹見招拆招,攻勢絲毫不緩。袁承志突然連續四記怪招,歸辛樹吃了一驚,回拳自保。袁承志緩了一口氣,運氣於背。歸辛樹見他後心突然露出空隙,見虛即入,武家本性,當下毫不思索,一掌撲擊對方背心。袁承志早已有備,身子向前一撲,跌出四五步,回身說道:「小弟輸了。」歸辛樹一掌打出,便即懊悔,只怕師弟要受重傷,忙搶上去扶,那知他茫然未覺,甚是驚疑。原來袁承志既已先運氣於背,乘勢前撲時再消去了對方大半掌力,又有木桑所賜的金絲背心保護,雖然背上一陣劇痛,卻未受傷。

  袁承志回過身來,眾人見他長衣後心裂成碎片,一陣風過去,衣片隨風飛舞。青青極為關心,忙奔過來問道:「不礙事了嗎?」袁承志道:「你放心。」

  穆人清向歸辛樹道:「你功夫確有精進,但這一招使得太狠,你知道麼?」歸辛樹道:「是,袁師弟武功了得,弟子很是佩服。」穆人清道:「他本門功力是不及你精純,還差著這麼一大截。」頓了一頓,說道:「前些時候曾聽人說,你們夫婦縱容徒弟,在外面招搖得很是厲害。我本來想你妻子雖然不大明白事理,你還不是那樣的人,但瞧你剛才這樣對付自己師弟,哼!」歸辛樹低下了頭,道:「弟子知錯了。」木桑道:「比武過招,下手誰也不能容情,反正承志又沒受傷,你這老兒還說甚麼的?」穆人清這才不言語了。

  歸辛樹夫婦成名已久,隱然是江南武林領袖,這次被師父當眾責罵,雖因師恩深重,於師父並無怨懟之意,但對袁承志卻更是懷憤。

  穆人清道:「闖王今秋要大舉起事,你們招集門人,立即著手聯絡江南武林豪傑,一待闖王義旗南下,便即揭竿響應。」歸辛樹夫婦齊聲應道:「是。」穆人清眼望歸辛樹,臉色漸轉慈和,溫言道:「辛樹,你莫說我偏愛小徒弟。你年紀雖已不小,在我心中,你仍與當年初上華山時的小徒弟一般無異。」歸辛樹低下頭來,心中一陣溫暖,說道:「是,弟子心中也決沒說師父偏心。」穆人清道:「你性子向來梗直,三十年來專心練武,旁的事情更是甚麼也不願多想。可是天下的事情,並非單憑武功高強便可辦得了的。遇上了大事,更須細思前因後果,不可輕信人言。」歸辛樹道:「是,弟子牢牢記住師父的教訓。」

  穆人清對袁承志道:「你和你這位小朋友動身去北京,打探朝廷動靜,但不得打草驚蛇,也不能傷害皇帝和朝中權要,若是訪到重大消息,就去陝西報信。」袁承志答應了。

  穆人清道:「我今晚要去見七十二島盟主鄭起雲和清涼寺的十力大師。聽說十力大師剛接到五台山清涼寺住持法旨,派他接任河南南陽清涼下院的住持,一來向他道喜,二來要跟他商量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。道兄,你要去那裏?」木桑笑道:「你們是仁人義士,憂國為民,整天忙得馬不停蹄。貧道卻是閒雲野鶴,我想耽擱你小徒弟幾天功夫,成麼?」穆人清笑道:「反正他答應教人家武功,在南京總得還有幾天逗留。你們多下幾盤棋吧。你還有多少本事,索性一股腦兒傳了他吧。」

  木桑卻似意興闌珊,黯然道:「這次下了這幾局棋,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得下。」穆人清一愕,道:「道兄何出此言?眼下民怨如沸,闖王大事指日可成。將來四海宴安,天下太平,眾百姓安居樂業,咱們無事可為。別說承志,連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。」

  木桑搖頭道:「未必,未必!舊劫打完,新劫又生,局中既有白子黑子,這劫就循環不盡。」穆人清笑道:「多日不見,道兄悟道更深。我們俗人,這些玄機可就不懂了。」哈哈一笑,拱手道別。黃真和崔秋山都跟了過去。

  那啞巴卻站住不動,大打手勢,要和袁承志在一起。穆人清點頭允可,笑道:「好吧,你記掛你的小朋友,就跟著他吧。」啞巴大喜,奔過來將袁承志抱起,將他擲向空中,待他落下,伸手接住,那是袁承志幼時他二人在華山常幹的玩意。青青嚇了一跳,月光下見他臉有喜色,才知他並無惡意。

  啞巴跟著從背上包袱中抽出一柄劍來,交給袁承志,正是那柄金蛇劍。原來他上次隨袁承志進入山洞插回金蛇劍,此次離山,見穆人清示意要去和袁承志相會,心想山上無人,這把寶劍可別讓人偷了去,於是進洞去拔了出來,藏在包袱之中,卻連穆人清也不知道。袁承志心想:「此劍是青弟父親的遺物,我暫且收著使用,日後我傳她金蛇劍法,再將這劍還歸給她。」青青拿過劍來觀看,想到父親母親,心中一陣難過。

  袁承志與師父見面又要分手,很是戀戀不捨。穆人清笑道:「你很好,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場。」袍袖一拂,已隱沒在黑暗之中。歸辛樹夫婦拱手相送,待師父及大師兄走得不見,向木桑躬身一揖,一言不發,抱了孩子,帶領三個徒弟就走。

  木桑向袁承志道:「他們對你心中懷恨,這兩人功夫非同小可,日後遇上可要小心。」袁承志點點頭,無端端得罪了二師兄,心頭鬱鬱,回到焦家,倒頭便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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