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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鄭起雲道:「道長,這種奸賊留著幹麼?斃了算啦!」焦公禮道:「料想這些奸賊一定還有同黨,咱們得查問明白。今日不早了,改日再請各位一齊商量。」眾人都說不錯,當下紛紛告辭,有的還向太白三英口吐唾涎,踢上幾腳。

  閔子華知道受了奸人利用,很是懊悔,極力向焦公禮告罪,又向袁承志道:「要不是袁相公出來排解,消弭了一場大禍,又揭破了奸人的陰謀毒計,兄弟真是罪不可赦。」十力大師、鄭起雲、張心一等也均向袁承志致謝,然後辭出。

  木桑解下背上棋盤,摸出囊中棋子,對袁承志道:「這些年來我老是牽掛著你,別的倒沒甚麼,就是想你陪我下棋。」

  袁承志見他興致勃勃,微笑著坐了下來,拈起了棋子,心想:「道長待我恩重,難以報答。他一生惟好下棋,只有陪他下棋來稍盡我的孝心了。」木桑眉花眼笑,向餘人道:「你們都去睡吧。老道棋藝高深,千變萬化,諒你們也看不懂。」

  焦公禮引崔秋山入內安睡。青青卻定要旁觀,不肯去睡。焦宛兒在一邊遞送酒菜水果。

  青青不懂圍棋,看得氣悶,加之肩頭受傷,不免精神倦怠,看了一陣,竟伏在几上睡著了。木桑對宛兒道:「焦大姑娘,扶她到你房裏睡去吧。」宛兒臉一紅,只裝不聽見,心想:「這位道長怎地風言風語的?」木桑呵呵笑道:「她是女孩子啊,你怕甚麼羞?」宛兒問袁承志道:「袁相公,是麼?」袁承志笑道:「她女扮男裝,在外面走動方便些。」

  宛兒年紀比青青小了一歲,但跟著父親歷練慣了,很是精明,青青女扮男裝,本來不會看不出來,只是這兩日她牽掛父親生死安危。心無旁騖,又見青青是個美貌少年,一見面就拉她的手,隱隱覺得此人甚不莊重,此後就不敢對她直視,這時聽袁承志說了,兀自不放心,輕輕除下青青的頭巾,露出一頭青絲秀髮,頭髮上還插了兩枚玉簪,於是扶她起身,仔細看時,但見青青細眉櫻口,肌膚白嫩,果然是個美貌女子,笑道:「姊姊,我扶你去睡。」青青迷迷糊糊的道:「我不睏,我還要看。道長……道長輸了幾局啦?」

  木桑笑道:「胡說!」宛兒微笑道:「好,好,休息一下,咱們再來看。」扶她到自己房裏安睡。

  袁承志好幾年沒下棋了,不免生疏,心中又盡想到明晚歸氏夫婦之約,心神不屬,連走了兩下錯著,白白的輸了一個劫,一定神,忽然想起,問道:「道長,你怎知她是女子?」

  木桑呵呵笑道:「我和你崔叔叔五天前就見到你啦。我要暗中察看你的功夫人品,一直沒跟你相見。小心,要吃你這一塊了,點眼!」說著下了一子,又道:「你武功大進,果然了得。或許還及不上你師父,老道可不是你對手啦。」袁承志起立遜謝,道:「那全蒙恩師與道長的教誨。這幾天道長若是有空,請你再指點弟子幾手。」

  木桑笑道:「你陪我下棋,向來是不肯白費功夫的。不過我教你些甚麼呢?你武功早勝過我啦,還是你教我幾招吧。你若要我教幾路棋道上的變化,那倒可以。」他越下越是得意,又道:「武功好,當然不容易,但你人品端方,更是難得。少年人能夠不欺暗室,對同行少女規規矩矩的,我和你崔叔叔都讚不絕口呢。」

  袁承志暗叫慚愧,臉上一陣發燒,心想要是自己跟青青有甚麼親熱舉動,豈不是全讓他瞧了去?怎麼他從旁窺探,自己竟沒發覺?這位道長的輕身功夫,實在是高明之極了。

  又下數子,木桑在西邊角上忽落一子,那本是袁承志的白棋之地,黑棋孤子侵入,可說是干冒奇險。他道:「承志,我這一手是有名堂的。老道過得幾天,就要到西藏去。這一子深入重地,成敗禍福,大是難料。」袁承志奇道:「道長萬里迢迢的遠去西藏幹甚麼?」木桑嘆了口氣,說道:「去找一件東西。那是先師的遺物。這件物事找不到,本來也不打緊,但若給另一人得去了,那可大大的不妥。好比下棋,這是搶先手。老道若是失先,一盤棋就輸得乾乾淨淨。原來對方早已去了幾年,我這幾天才知,現下馬上趕去,也已落後。」

  袁承志見他臉有憂色,渾不是平時瀟灑自若的模樣,知他此行關係重大,說道:「弟子隨道長同去。咱們幾時動身?」木桑搖搖頭:「不行,不行,這事你可幫不上忙。」

  便在此時,忽聽廳外微有聲響,知道屋頂躍下了三個人來,袁承志見木桑不動聲色,也就不理,繼續下棋。

  木桑道:「你師嫂剛才的舉動我都見到了。你放心,明天我幫你對付他們。」

  袁承志道:「弟子不能跟師哥師嫂動手,只求道長設法排解。弟子自可認錯賠罪。」木桑道:「怕甚麼?動手打好啦,輸不了!你師父怪起上來,就說是我叫打的。」

  說到這裏,屋頂上又竄下四個人來,隨覺一陣勁風,四枚鋼鏢激射而至。木桑隨手接住,瞧也不瞧,放在桌上,只當沒這一會事。廳外七人一齊躍了進來,手中都拿著兵刃。

  木桑笑道:「你能不能一口氣吃掉七子?」袁承志會意,說道:「弟子試試。」這時七人中有兩人去扶起地上的太白三英,其餘五人各挺刀劍,衝將過來。

  袁承志抓起一把棋子,撒了出去,只聽得篷篷聲響,七名敵人齊被打中穴道,嗆啷啷的一陣響,兵刃撒了一地。木桑點頭道:「大有長進,大有長進!」

  宛兒剛服侍青青睡下,聽得響聲,忙奔出來,只見二人仍在凝神下棋,地下卻倒了七名大漢。她也不多問,召來家丁,命將七人和太白三英都綁縛了。

  這時木桑侵入西隅的黑棋已受重重圍困,眼見已陷絕境,袁承志忽然想起:「道長把這塊棋比作他西藏之行,若是我將他這片棋子殺了,只怕於他此行不吉。」沉吟片刻,轉去東北角下了一子。木桑呵呵大笑,續在西隅下子,說道:「凶險之極!這著棋一下,那可活了。你殺我不了啦!」

  又過了半個時辰,雙方官著下完,袁承志輸了五子。木桑得意非凡,笑道:「這些年來,你武功是精進了,棋藝卻沒甚麼進展。」袁承志笑道:「那是道長妙著疊生,變化精奧,弟子抵擋不住。」木桑呵呵大笑,打從心裏喜歡出來,自吹自擂了一會,才轉頭對宛兒道:「你叫人搜搜他們。」

  宛兒命眾家丁在十人身上搜查,除了暗器銀兩之外,搜出幾封書信、幾冊暗語切口的抄本。書信中有一封是滿清九王多爾袞寫信給北京皇官司禮太監曹化淳的,說道關口盤查嚴密,是以特地繞道,從海上派遣使者前來,機密大事,可與持信的使者洪勝海洽商云云。

  木桑大怒,叫道:「奸賊越來越大膽啦,哼,連皇宮裏的太監也串通了。」右腳一起,將一名奸細踢得腦漿迸裂。

  他伸腳又待再踢,袁承志道:「慢來,道長!且待弟子仔細盤問。」木桑怒氣不息,又要撕信,也給袁承志勸住。木桑道:「話就依你,明天可得陪我下三盤棋。」袁承志笑道:「只要道長有興,連下十盤,那也無妨。」木桑大喜,隨著家丁進內睡了。

  袁承志看了書信和切口抄本等物,心中一動,暗想:「爹爹的大仇尚未得報,仗著這些密件,正好混進宮去行刺昏君,為爹爹報仇。」於是把一人穴道解了,問他誰是洪勝海。那人向一個三十多歲、白淨面皮的人一指。

  袁承志將洪勝海穴道解開盤問。那洪勝海只是倔強不說。

  袁承志心想,看來他在同黨面前,決不肯吐露一字半句,於是命家丁將他帶入書房之中,說道:「我問你話,你若是老老實實回答,或者還可給你一條生路,只要稍有隱瞞,我叫你分作幾天,慢慢受罪而死。」

  洪勝海怒道:「你那妖道使邪法迷人,我雖死亦不心服。」袁承志道:「哼,你自以為武功精強,是不是?你是漢人,卻去做番邦奴才,這是罪有應得,死有餘辜。你既不服,我就跟你比比。你若贏了,放你走路。你若輸了,一切可得從實說來。」

  洪勝海大喜,心想:「剛才也不知怎樣,突然穴道上一麻,就此跌倒,必是妖道行使妖法。那妖道既已不在,這後生少年如何是我對手?樂得一切答應。」答道:「好,只要你打敗我,不論你問甚麼,我都實說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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