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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溫青喝道:「天下的財天下人發得,難道這金子是你的?」那人道:「快把兩千兩金子拿出來,大家平分了。咱們雙方各得一千兩,就算便宜你。」溫青叫道:「呸,你想麼?」小船上兩名大漢怒道:「沙大哥,何必跟這橫蠻的東西多費口舌!他不要一千兩金子,那麼一個子兒也不給他。」手執兵刃,向大船上縱來。

  龍德鄰聽他們喝罵,本已全身發抖,這時見小船上兩人跳將過來,更是魂飛魄散,大叫道:「袁……袁相公,強人……強人來打劫……打劫啦。」袁承志將他拉到自己身後,低聲道:「別怕。」

  只見溫青身子一偏,左足飛起,撲通一聲,左邊一人踢下了江去,跟著右手長劍斬落。來人舉刀一擋,那知他長劍忽地斜轉,避過了刀鋒,順勢削落,只聽得喀擦一聲響,那人連肩帶刀,都被削了下來,跌在船頭,暈死了過去。溫青冷笑一聲,叫道:「沙老大,別讓這些膿包來現世啦。」對面那大漢哼了一聲,道:「去抬老李回來。」小船上兩人空手縱將過來,溫青只是冷笑,並不理會,讓兩人將右膀被削之人抬了回去,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濕淋淋的爬上小船。

  沙老大叫道:「我們龍游幫和你石樑派素來河水不犯井水。我們當家的衝著你五祖面子,不來跟你為難,可別當我們是好惹的。」

  袁承志聽他提到石樑派,心中一凜:「那天到華山來的張春九,不是自稱石樑派麼?」

  溫青道:「你別向我賣好,打不過,想軟求麼?」沙老大怒道:「你到底按不按江湖上的規矩辦事?」溫青冷笑道:「我愛怎樣就怎樣,偏有這許多廢話?」沙老大道:「咱們話說在先,我們龍游幫已盡到了禮數,跟你好說好話,只盼雙方不傷了和氣。你五祖可不能再說我們以多欺少,以大欺小。」袁承志聽他口氣,似乎對溫青的一個甚麼五祖很是忌憚。溫青笑道:「憑你這點玩藝兒,就能欺得了我麼?」

  袁承志聽雙方越說越僵,知道定要動手,從兩邊言語中聽來,似是龍游幫想劫一批黃金,卻給溫青中間殺出來挾手奪了去,龍游幫不服氣,趕上來要分一半贓。溫青上船時身子如此沉重,想來包裹中就藏著這二千兩黃金了。心想兩邊都非正人,自己裝作不會武功,只袖手旁觀便是。

  沙老大大聲呼喝,手握一柄潑風大環刀,躍上船來,十多名大漢跟著紛紛躍過,站在他身後。沙老大一抱拳,說道:「你石樑派武功號稱獨步江南,今日姓沙的領教閣下高招!」溫青哼了一聲道:「是你一人和我打呢,還是你們大夥兒齊上?」沙老大怒道:「你也太瞧不起人啦!你船上還有甚麼朋友請他出來作個見證,別讓江湖上朋友說姓沙的不要臉。」他掉頭對著艙口,說道:「叫艙裏的朋友出來吧!」兩名大漢走進艙去,對袁承志和龍德鄰道:「我們大哥要你們出去。」

  龍德鄰全身發抖,不敢作聲。袁承志道:「他們要打架,只不過叫咱們作個見證,沒甚麼要緊。出去吧。」拉著他手,走上船頭。

  溫青似乎等得不耐煩了,不讓沙老大再交待甚麼場面話,冷笑道:「你定要出醜,可莫怪我手辣,進招。」刷刷兩劍,分刺對方左肩右膀。沙老大身材魁梧,身法卻頗為靈動,潑風刀一招「鐵牛頂頸」,反轉刀背,向溫青砸來,這一招既避來劍,又攻敵人,可是手下留情,只以刀背砸打。

  溫青叱道:「有甚麼本事,一古腦兒的都抖出來吧,我可不領你情。」口中說著,手上長劍連攻數招。

  沙老大微一疏神,嗤的一聲,肩頭衣服被刺破了一片,肩頭也割傷了一道口子,他嘰哩咕嚕的罵了幾句,一柄潑風刀施展開來,狠砍狠殺,招招狠毒。溫青劍走輕靈,盤旋來去,長劍青光閃爍,已把對方全身裹住。

  袁承志看兩人拆了數招,已知溫青武功遠在沙老大之上。沙老大刀沉力勁,看來倒是十分威猛,但刀法失之呆滯。溫青以巧降力,時候稍長,沙老大額頭見汗,呼吸漸粗,身法已不如初戰時的矯捷。

  刀光劍影中只聽得溫青一聲呼叱,沙老大腿上中劍。他臉色大變,縱出三步,右手一揚,三枚透骨釘打了過來。溫青揚劍打飛兩枚,另一枚側身避過。他打飛的兩枚透骨釘中,有一枚突向袁承志當胸飛去。

  溫青驚呼一聲,心想這一次要錯傷旁人。那知袁承志伸出左手,只用兩根手指,便輕輕巧巧的將那枚透骨釘拈住了。沙老大帶來的大漢中多人手執火把,將船頭照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晝,溫青瞧得清楚,不禁一怔:「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!原來他武功著實了得。」

  沙老大見溫青注視著袁承志,面露驚愕之色,乘他不備,又是三枚透骨釘射了過去。

  袁承志急叫:「溫兄,留神!」

  溫青急忙轉過頭來,只見三枚透骨釘距身已不過三尺,若不是得他及時呼叫,至多躲得過一枚,下面兩枚卻萬萬躲避不開,急忙側頭讓過了一枚,揮劍擊飛了另外兩枚,轉身向袁承志點頭示謝,挺起長劍,向沙老大直刺過去。

  沙老大一擊不中,早已有備,提起潑風刀一輪猛砍。溫青恨他歹毒,出手盡是殺著。拆了數招,沙老大右膀中劍,嗆啷啷一響,潑風刀跌落船板。溫青搶上一步,揮劍將他右腿砍下。沙老大長聲慘叫,暈了過去,他手下眾人大驚,擁上相救。溫青掌劈劍刺,登時打死了七八人。

  袁承志看著不忍,說道:「溫大哥,饒了他們吧!」溫青毫不理會,繼續刺殺,又傷了兩人。餘人見他兇悍,紛紛跳江逃命。溫青順手一劍,割下沙老大的首級,跟著兩腳,把他首級和屍身都踢入江中。

  袁承志心下不快,暗想你既已得勝,何必如此心狠手辣,轉頭看龍德鄰時,他早已嚇得全身癱軟,動彈不得。

  跳入江中的龍游幫眾紛紛爬上小船,搖動船櫓,如飛般向下游逃去。

  袁承志道:「他們要搶你財物,既沒搶去,也就罷了,何苦多傷性命?」

  溫青白了他一眼,道:「你沒見他剛才的卑鄙惡毒麼?要是我落入他手裏,只怕還有更慘的呢。你別以為救了我一次,就可隨便教訓人家,我才不理呢。」袁承志默然不語,心想這人實在不通情理。

  溫青拭乾劍上血跡,還劍入鞘,向袁承志一揖,忽然甜甜的一笑,說道:「袁大哥,適才幸得你出聲示警,叫我避開暗器,謝謝你啦。」

  袁承志臉上一紅,還了一揖,心下發窘,無言可答,只覺這美少年有禮時溫若處子,兇惡時狠如狼虎,不知到底是甚麼性子。

  溫青叫船夫出來,吩咐洗淨船頭血跡,立即開船。船夫見了剛才的狠鬥,那敢違抗,提水洗了船板,拔錨揚帆,連夜開船。

  溫青又叫船夫取出龍德鄰的酒菜,喧賓奪主,自與袁承志在船頭賞月。他絕口不提剛才惡鬥,也不談論武功,喝了幾杯酒,說道:「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哼,青天只怕也管他不著呢。明月幾時愛出來,便出來,不愛出來便不出來。袁大哥,你說是不是?」

  袁承志聽他忽然掉文,只得隨口嗯了一聲。他小時跟應松念了幾年書,自從跟穆人清學武後,雖然晚間偶然翻閱一下書籍,但不當它正經功課,是以文字上甚是有限。

  溫青道:「袁兄,月白風高,如此良夜,咱們來聯句,好不好?」袁承志道:「聯句?甚麼叫聯句?我可不會。」溫青一笑不答,替袁承志斟了杯酒。忽見前面江上一葉小舟破浪而來,雖是逆水,但駛得甚快。溫青臉色一變,冷笑數聲,只管喝酒。

  座船順風順水,衝向下游,轉眼間兩船駛近。溫青擲下酒杯,突然飛身躍起,雙腳在船篷上點了幾點,落在後梢,從船老大手裏搶過舵來,只一扳,座船船頭向左偏斜,對準了小船直撞過去。小船忙要避讓,那裏還來得及,只聽一聲巨響,兩船已然相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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