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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 秘笈兵書此中藏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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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無忌也不再懲罰二老,和趙敏一同回到少林寺中,察看趙敏頭頂傷勢,見並無大無礙,忽然想起一事,道:「敏妹,你身上湊巧帶著紙張,這一來不由得鹿杖客不信。」 趙敏笑吟吟地從懷中取出一束紙張,在他面前一揚,笑道:「你猜這是什麼?」張無忌笑道:「你叫我猜的東西,反正我定是一輩子也猜不出的,也懶得費神了。」趙敏將紙張放在他手裏。 張無忌就燭光一看,只見這些紙張乃是兩本色已轉黃的書卷,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細如蠅頭的工整小楷。第一本上開頭寫著「武穆遺書」四字,內文均是行軍打仗、佈陣用兵的精義要訣。第二本開頭四字是:「九陰真經」,內文盡是諸般神奇的武功,翻到最後,「九陰白骨爪」和「白蟒鞭」等赫然在內。他心中一凜,說道:「你……你是從周姑娘身上取來的?」 趙敏笑道:「當她不能動彈之時,我焉有不順手牽羊之理?這些陰毒功夫我可不想學,但取來毀了,勝於留在她手中害人。」 張無忌隨手翻閱《九陰真經》,讀了幾頁,只覺文義深奧,一時難解,然決非陰毒邪辟的武學,說道:「這經上所載武功,其實極是精深,依法修煉,一二十年之後,相信成就非同小可,若是只求速成,學得一些皮毛,那就害人害己了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那位身穿黃衫的楊姊姊,武功與周姑娘明明是一條路子,然而招數正大光明,醇正之極,似乎便也是從這《九陰真經》中而來。」 趙敏道:「她說『終南山後,活死人墓,神雕俠侶,絕跡江湖』,這四句話是什麼意思?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日後咱們見到太師父,請教他老人家,或許能明白其中緣由。」 趙敏點了點頭,又道:「無忌哥哥,那位楊姊姊給了你一個小包,是什麼東西啊?」張無忌從懷裏取出那青布小包,放在桌上,說道:「這是那楊姊姊從周姑娘身上取來的,說道:『所有疑竇,由此索解』,我一直不敢打開來看。」趙敏道:「為什麼不敢?你怕這是周姑娘做下壞事的證據,是不是?你心裏還對周姑娘舊情不忘,是不是我去了蒙古之後,你便又去找她了?宋青書那時就算不死,也已是廢人一個,地久天長,你還是會跟她在一起,把我放在腦後,想也不想了。」說著淚水便如珍珠斷線,瑟瑟而下。 張無忌伸左臂將她摟住,吻了吻她臉,說道:「我只盼天長地久,永遠如此不變。敏妹,你伴在我身邊,我是說不出的快活,生怕這小包一打開,有什麼古怪物事,害得你我之間有了芥蒂,沒現下這樣平安喜樂……」趙敏笑逐顏開,柔聲道:「那麼這小包裏的物事,咱們不要看,拋入井裏算了。無忌哥哥,我也覺得現今好得很,老天爺待我們已太好了,最好什麼都不要變。」張無忌道:「不,要變的。咱倆還得拜堂成親,生個娃娃!」趙敏羞澀一笑,道:「生個小韃子嗎?」張無忌笑道:「他一半是漢人,一半是韃子,日後他去蒙古也可以,來中原也可以。人家既不當他是小南蠻,也不當他是小韃子!」 趙敏伸臂摟住張無忌頭頸,喜道:「無忌哥哥,那妙得很。」她瞧了瞧桌上的小包,好奇心起,說道:「只要你對我決不變心,咱們瞧瞧包裏的東西也不妨。」說著拿過小包,輕輕解開包上的絲線細繩。 裏面露出個小小白色瓷瓶,上以朱漆寫著五個小字「十香軟筋散」。另外是兩塊黑色鐵片,入手沉甸甸的,與常鐵相較,如果大小厚薄相同,這鐵片幾有五倍之重。只見一塊鐵片上刻蝕有七個小字「普渡山東桃花島」,另一塊刻著一幅地圖,道路盤旋曲折,繁複異常,沿路刻有極小的箭頭指示。道路盡處分叉,盡頭各繪有一本小小書本。鐵片背後又刻著四排十六個小字,每排四字: 武穆遺書 九陰真經 驅胡保民 是為號令 張無忌拿著鐵片,怔怔出神:「那位楊姊姊向芷若問得屠龍刀和倚天劍的下落,這瓶『十香軟筋散』又從芷若身上取出,那麼我們在小島上中毒、蛛兒給人殺害,全都是芷若下的手。鐵片上說道『是為號令』,當然是指屠龍刀而言。原來她先從屠龍刀和倚天劍中取得鐵片地圖,再到桃花島尋得《武穆遺書》和《九陰真經》。芷若,芷若,你為什麼做這些事?」心中一痛,左手緊握鐵片,連手掌也疼痛起來。 張無忌心想一直冤枉了趙敏,怔怔地望著她,只見她容顏憔悴,雙頰瘦削,一雙妙目也正深情地凝望著自己,體會到這幾個月來她所受的折磨當真非人所堪,心下好生憐惜,伸臂抱住了她,顫聲道:「敏妹,我……我真對你不起……若不是你聰明機靈,胡塗透頂的張無忌要是將你殺了,那便如何是好?」趙敏笑道:「你捨得殺我麼?那時你認定我是兇手,可是見到我時怎麼又不殺?」 張無忌一呆,歎道:「我不論什麼時候都捨不得你,敏妹,我對你實是情之所鐘,不能自已。倘若我表妹真的是你所殺,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。這些日子來真相逐步大白,我雖為芷若惋惜,卻也忍不住心下竊喜。」趙敏聽他說得誠懇,倚在他懷裏。良久良久,兩人都不說話。 趙敏輕輕地道:「無忌哥哥,我和你初次相遇綠柳山莊,後來一起跌入地牢,那時怎想得到日後能跟你在一起?」張無忌「嗤」的一聲笑,伸手抓住她左腳,脫下了她鞋子。趙敏笑道:「一個大男人,卻來欺侮弱女子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是弱女子麼?你詭計多端,比十個男子漢還厲害。」趙敏笑道:「多承張大教主誇讚,小女子愧不敢當。」 說到這裏,兩人一齊哈哈大笑。這幾句對答,正是當年兩人在綠柳山莊的地牢中所說。只是當日兩人說這幾句話時滿懷敵意,今夕卻柔情無限。 張無忌笑道:「你怕不怕我再搔你的腳底?」趙敏笑道:「不怕!」張無忌便伸手握住了她腳,二人均感幸福喜樂。 次晨張無忌一早起身,躍上高樹瞭望,見山下敵軍旌旗招展,人馬奔騰,營中號角聲此起彼落,顯是調兵遣將,十分忙碌。詢問探訊的教眾,得知元兵另一個萬人隊也已開到,總共已是兩個萬人隊。 張無忌道:「敏妹!」趙敏應道:「嗯,怎麼?」張無忌微一遲疑,道:「沒什麼,我隨口叫你一聲。」他本想與趙敏商議打退元兵之法,以她之足智多謀,定有妙策,但轉念一想:「她是朝廷郡主,背叛父兄而跟隨於我,再要她定計去殺自己蒙古族人,未免強人所難。」是以話到口邊,又忍住了不說。趙敏鑒貌辨色,已知其意,歎了口氣,說道:「無忌哥哥,你能體諒我的苦衷,我也不用多說了。」 張無忌回入室中,彷徨無策,隨手取出趙敏昨晚取來的那兩本小冊,看了幾頁《九陰真經》,又再翻閱《武穆遺書》,披覽了幾章,無意中看到「兵困牛頭山」五個小字,心中一動,仔細看下去,卻是岳飛敘述當年如何為金兵大軍包圍、如何從間道脫困、如何突出奇兵、如何內外夾攻而大獲全勝,種種方略,記敘詳明。 張無忌拍案大叫:「天助我也!」掩住兵書,靜靜思索,這少室山上的情勢,雖與岳飛當年被困牛頭山時的情景大不相同,然用其遺意,未始不能出奇制勝。他越想越欽服,暗想岳武穆果是天縱奇才,如此險著,常人哪裏想得到,又想用兵之道便如武功一般,若未得高人指點,高下巧拙,相去實不可以道裏計。他以手指蘸了茶水,在桌上繪畫圖形,雖覺行險,卻未始不能僥倖得逞,心想以寡敵眾,終不能以堂堂正正之陣取勝。當下心意已決,來到大雄寶殿,請空聞方丈召集群雄。 片刻間各路英雄齊到殿中。張無忌居中一站,說道:「此刻韃子兵馬聚集山下,料想不久便會大舉攻山。咱們雖然昨日小勝,挫了韃子的銳氣,但韃子倘若不顧性命地蜂擁而上,彼眾我寡究屬難以抵擋。在下不才,蒙眾位英雄推舉,暫充主帥。今日敵愾同仇,請各位暫聽在下號令。」群雄齊道:「但有所命,自當凜遵,不敢有違。」張無忌道:「好!吳旗使聽令!」 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踏上一步,躬身道:「屬下聽令。」心想:「教主發令,第一個便差遣到我,實是我莫大榮幸。不論命我所做之事如何艱危,務須捨命以赴。」張無忌說道:「命你率領本旗兄弟,執掌軍法,哪一位英雄好漢不遵號令,銳金旗長矛短斧齊往他身上招呼。縱然是本教耆宿、武林長輩,俱無例外。」吳勁草大聲道:「得令!」從懷中抽出了一面小小白旗,持在手中。吳勁草本人的武功聲望,在江湖上未臻一流之境,旁人對他原不如何重視。但自那日廣場上五行旗大顯神威,群雄均知他手中這面白旗所到之處,跟著而來的便是五百支羽箭、五百根標槍、五百柄短斧,任你本領通天,霎時之間也成為一團肉醬,是以見他白旗展動,心中都是一凜。 原來張無忌翻閱《武穆遺書》,見第一章便說:「治軍之道,嚴令為先。」他知這些江湖豪士向來人人自負,各行其是,個別武功雖強,聚在一起卻是烏合之眾,若非申令部勒,令人人遵從指揮,決不能與蒙古精兵相抗,因此第一件事便命銳金旗監令執法。 張無忌指著殿前的一堵照壁,說道:「眾位英雄,凡輕功高強,能一躍而上此堵照壁的,請一獻身手。」群雄中登時有不少人臉現不滿,心道:「這是什麼當口,卻叫我們來幹這無關緊要的縱高躥低?」有些前輩高手更覺他小覷了人,大是不愉。 張松溪排眾而出,說道:「我能躍上。」躍上照壁,輕輕從另一面翻下,武當派梯雲縱輕功名聞天下,以張松溪的能耐,要躍過這堵照壁可說不費吹灰之力,但他毫不賣弄,只老老實實地遵令躍上,再行翻下。 接著俞蓮舟、殷梨亭、楊逍、范遙、韋一笑等高手依次遵行,只見群雄如穿花蝴蝶,接二連三地躍過牆去,有的炫耀輕功,更在半空中演出諸般花式,躍到四百餘人,餘下便再無人試。這堵照壁著實不低,若非輕功了得,卻也不易一躍而上。群雄武功修為不同,擅於拳腳兵刃的,輕功往往便甚平常。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無不有自知之明,決不肯當眾自暴其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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