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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 夭矯三松鬱青蒼(3)


  張無忌長歎一聲,心想自己既承認收容趙敏,她以往的過惡,只有一古腦兒地承攬在自己身上,一瞬之間,深深明白了父親因愛妻昔年罪業而終至自刎的心情,至於陽教主和義父當年結下的仇怨,時至今日,渡劫之言不錯:我若不擔當,誰來擔當?

  他身子挺直,勁貫足尖,那條起伏不已的枝幹突然定住,紋絲不動,朗聲說道:「三位老禪師既這麼說,晚輩無可逃責,一切罪愆,便由晚輩一人承當便是。但我義父傷及空見神僧,內中實有無數苦衷,還請三位老禪師明鑒。」

  渡厄道:「你憑著甚麼,敢來替謝遜說情?難道我師兄弟三人,便殺你不得麼?」張無忌心想事已至此,只有奮力一拚,便道:「晚輩以一敵三,萬萬不是三位的對手,請那一位老禪師賜教?」渡劫道:「我們單打獨鬥,並無勝你把握。這等血海深仇,也不能講究江湖規矩了。好魔頭,下來領死罷。阿彌陀佛!」他一宣佛號,渡厄、渡難二僧齊聲道:「我佛慈悲!」三根黑索倏地飛起,疾向他身上捲來。

  張無忌身子急沉,從三條黑索間竄下,雙足尚未著地,半空中身形已變,向渡難撲了過去。渡難左掌猛地翻出,一股勁風向他小腹擊去。張無忌轉身卸勁,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化開掌力,便在此時,渡厄和渡劫的兩根黑索同時捲到。張無忌滴溜溜轉了半個圈子。渡劫左掌猛揮,無聲無息地打了過來。張無忌在三株松樹之間見招拆招,驀地裏揮掌劈出,將數百顆黃豆大的雨點挾著一股勁風向渡厄飛了過去。渡厄側頭避讓,還是有數十顆打在臉上,竟是隱隱生痛,他喝了一聲:「好小子!」黑索抖動,轉成兩個圓圈,從半空中蓋下。張無忌身如飛箭,避過索圈,疾向渡劫攻去。

  他越鬥越是心驚,只覺身周氣流在三條黑索和三股掌風激蕩之下,竟似漸漸凝聚成膠一般。他自習成武功以來,從未遇到過如此高強的對手。三僧不但招數精巧,內勁更雄厚無比。張無忌初時七成守禦,尚有三成攻勢,鬥到二百餘招時,漸感體內真氣不純,唯有只守不攻,以圖自保。

  他的九陽神功本來用之不盡,愈使愈強,但這時每一招均須耗費極大內力,竟然漸感後勁不繼,這又是他自練成神功以來從未經歷。更拆數十招,尋思:「再鬥下去只有徒自送命。今日且自脫身,待去約得外公、楊左使、范右使、韋蝠王,咱們五人合力,定可勝得三僧,那時再來營救義父。」當下向渡厄急攻三招,待要搶出圈子,不料三條黑索所組成的圈子已如銅牆鐵壁,他數次衝擊,均遭擋回。

  他心下大驚:「原來三僧聯手,有如一體,這等心意相通的功夫,世間當真有人能做到麼?」他哪知渡厄、渡劫、渡難三僧坐這三十餘年枯禪,最大功夫便用在「心意相通」之上,一人動念,其餘二人立即意會,此般心靈感應說來玄妙,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對三十餘年,專心致志以練感應,心意有如一體,雖屬難能,久練後亦可辦到。他又想:「這樣看來,縱然我約得外公等數位高手同來,亦未必能攻破他三人心意相通所組成的堅壁。難道我義父終究無法救出,我今日要命喪此地?」

  他心中一急,精神略散,肩頭登時被渡劫五指掃中,痛入骨髓,心道:「我死不足惜,義父的冤屈卻須申雪。義父一生高傲,既落入人手,決不肯以一言半語為自己辯解。」便朗聲道:「三位老禪師,晚輩今日受困,大丈夫死則死耳,何足道哉?有一事卻須言明……」呼呼兩聲,兩條黑索分從左右襲到,張無忌左撥右帶,化開來勁,續道:「那圓真俗家姓名,叫做成昆,外號混元霹靂手,乃是我義父謝遜的業師……」

  三位少林高僧見他手上拆招化勁,同時吐聲說話,這等內功修為實非自己所能,不由得更增忌憚。三僧認定明教是無惡不作的邪魔,這教主武功越高,為害世人越大,見他身陷重圍,如能乘機除去,實屬無量功德,三僧並不答話,黑索和掌力加緊施為。

  張無忌續道:「在下奉告三位老禪師,這成昆的師妹,乃是明教教主陽頂天的夫人。成昆一直對師妹有情,因情生妒,終於和明教結下了深仇大恨……」手上化解三僧來招,嘴裏原原本本的述說成昆如何處心積慮要摧毀明教,如何與楊夫人私通幽會以致激死陽頂天,如何假醉圖奸謝遜之妻、殺其全家,如何逼得謝遜亂殺武林人士,如何拜空見神僧為師、誘使空見身受謝遜一十三拳,如何失信不出,使空見飲恨而終。

  渡厄等三僧越聽越心驚,這些事情似乎件件匪夷所思,但事事入情入理,無不若合符節。渡厄歎道:「陽頂天原來是這樣死的?」手上的黑索首先緩了下來。

  張無忌又道:「晚輩不知陽教主如何與渡厄大師結仇,只怕其中有奸人挑撥是非,此人多半便是這圓真了。渡厄大師不妨回思往事,印證晚輩是否虛言相欺。」渡厄嗯的一聲,停索不發,沉吟道:「那也有些道理。老衲與陽頂天結仇,這成昆為我出了大力,後來他懇求拜老衲為師,老衲向來不收弟子,這才引薦他拜在空見師侄門下。如此說來,那是他有意安排的了?」張無忌道:「不特如此,目下他更覬覦少林寺掌門方丈之位,收羅黨羽,陰謀密計,要害了空聞方丈……」

  這句話尚未說畢,突然間隆隆聲響,左首斜坡上滾落一塊巨大圓石,沖向三株松樹之間。渡厄喝道:「甚麼人?」黑索揮動,啪啪兩響,擊在圓石之上,只打得石屑飛舞。圓石後突然竄出一條人影,迅速無倫的撲向張無忌,寒光閃動,一柄短刀刺向他咽喉。

  這一下來得突兀之極,張無忌正自全力擋架渡劫、渡難二僧的黑索,全沒防到竟會有人忽施偷襲,黑暗中只覺風聲颯然,短刀刃尖已刺到喉邊,危急中身子斜刺向旁射出,嗤的一聲響,刀尖已將他胸口衣服劃破了一條大縫,只須有毫釐之差,便是開膛破胸之禍。此人一擊不中,借著那大石掩身,已滾出三僧黑索的圈子。

  張無忌暗叫:「好險!」喝道:「成昆惡賊!有種的便跟我對質,想殺人滅口麼?」适才短刀那一刺,他雖未看清人形,但以對方身法之捷,出手之狠,內勁之強,而武功家數又與謝遜全是一路,除成昆外更無旁人。少林三僧的三條黑索猶如三隻大手,伸出去捲住了大石,一回一揮,將那重達千斤的大石抬了起來,直摜出去,成昆卻已遠遠的下山去了。

  渡厄道:「當真是圓真麼?」渡難道:「確然是他。」渡厄道:「若非他作賊心虛,何必……」

  驀地裏四面八方呼嘯連連,撲上七八條人影,當先一人喝道:「少林和尚枉為佛徒,殺害這許多人命,不怕罪孽麼?大夥兒齊上。」八個人各挺兵刃,向樹間三僧攻了上去。張無忌身在三僧之間,只見這八人中有三人持劍,其餘五人或刀或鞭,個個武學精強,霎時間便和三僧的黑索鬥在一起。他看了一會,見那使劍三人的劍招,和數日前死在少林僧手下的西涼三劍乃是一路,西涼三劍身屬青海派,目前使劍三人劍法精微,勁力雄渾,遠在西涼三劍之上,當是青海派中長輩的佼佼人物,這三人合力攻擊渡厄。另有三人合攻渡難,餘下二人則聯手對付渡劫。渡劫的對手雖只二人,但二人的武功卻比餘人又高出一籌。鬥了半晌,張無忌看出渡劫漸落下風,渡厄卻穩占先手,以一敵三,兀自行有餘力。

  又拆十餘招,渡厄看出渡劫應付維艱,黑索抖動,偷空向渡劫的兩名對手晃去。那二人身材魁梧,黑須飄動,身手矯捷,一個使一對判官筆,另一個使打穴橛。渡厄和渡劫身在數丈之外,已隱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發出來的勁風,若給欺近身來,施展短兵刃的淩厲長處,勢必更為厲害。青海派三人劍上受力一輕,慢慢又扳回劣勢。這麼一來,變成渡難以一敵三,渡厄、渡劫二僧則是以二敵五,一時相持不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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