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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 夭矯三松鬱青蒼(2)


  忽聽得地底下傳上來一個聲音道:「成昆,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麼?」

  張無忌聽這聲音雄渾蒼涼,正是義父的口音,心中大震,恨不得立時撲上前去,擊斃成昆,救出謝遜,但只要自己一現身,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招呼過來,即使成昆不出手,自己也非三僧聯手之敵,當下強自克制,尋思:「待那圓真惡僧走後,我上前拜見三僧,說明這中間的原委曲折。他三位慈悲重法,不能不明辨是非。」

  只聽圓真歎道:「阿遜,你我年紀都大了,一切陳年舊事,又何必苦苦掛在心頭?最多也不過二十年,你我同歸黃土。我有過虧待你之處,也有過對你不錯的日子。從前的事,一筆勾銷了罷。」謝遜聽他絮絮而語,並不理睬,待他停口,便道:「成昆,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麼?」圓真反復而言,謝遜總是這句話:「成昆,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麼?」

  圓真冷冷地道:「我且容你多想三天。三天之後,若再不說出屠龍刀的所在,你也料想得到我會用甚麼手段對付你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向三僧禮拜,走下山去。

  張無忌待他走遠,正欲長身向三僧訴說,突覺身周氣流略有異狀,這一下襲擊事先竟沒半點朕兆,一驚之下,立即著地滾開,只覺兩條長物從臉上橫掠而過,相距不逾半尺,去勢奇急,卻絕無勁風,正是兩條黑索。他只滾出丈餘,又是一條黑索向胸口點到,那黑索化成一條筆直的兵刃,如長矛,如杆棒,疾刺而至,同時另外兩條黑索也從身後纏來。

  他先前見昆侖派四大高手轉瞬間便為三條黑索所傷,便知這三件奇異兵刃厲害之極,此刻身當其鋒,更是心驚。他左手翻轉,抓住當胸點來的黑索,正想往旁甩去,突覺長索抖動,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勁撞向胸口,這內勁只要中得實了,立時肋骨斷折,五臟齊碎。便在這一刹那間,他右手後揮,撥開從身後襲至的兩條黑索,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著九陽神功,先提後送,身隨勁起,嗖的一聲,直沖上天。

  正在此時,天空中白光耀眼,三四道閃電齊亮,兩位高僧都「咦」的一聲,似對張無忌的武功頗感驚異。這幾道閃電照亮了他身形,三位高僧抬頭上望,見這身具絕高武功的好手竟是個面目污穢的鄉下少年,更加驚訝。三條黑索便如三條張牙舞爪的墨龍相似,急升而上,分從三面撲到。張無忌借著電光,一瞥間已看清三僧容貌。坐在東北角那僧臉色漆黑,有似生鐵;西北角那僧枯黃如槁木;正南方那僧卻臉色慘白如紙。三僧均面頰深陷,瘦得全無肌肉,黃臉僧人眇了一目。三老僧五道目光映著閃電,更顯得燦然有神。

  眼見三根黑索便將捲上身來,他左撥右帶,一捲一纏,借著三人的勁力,已將三根黑索捲在一起,這一招手勢,卻是張三豐所傳的武當派太極心法,勁成渾圓,三根黑索上所帶的內勁立時給牽引得絞成了一團。只聽得轟隆隆幾聲猛響,幾個霹靂連續而至,這天地雷震之威,直是驚心動魄。

  張無忌在半空中翻了個筋斗,左足在一株松樹的枝幹上一勾,身子已然定住,于轟轟雷震中朗聲說道:「後學晚輩,明教忝掌教務張無忌,拜見三位高僧。」說著左足站定松幹,右足淩空,躬身行禮。松樹的枝幹隨著他這一拜之勢猶似波浪般上下起伏,張無忌穩穩站住,身形飄逸。他雖躬身行禮,但居高臨下,不落半點下風。

  三僧一覺黑索為他內勁帶得相互纏繞,反手抖動,三索便即分開。

  三僧适才三招九式,每一式中都隱藏數十招變化,數十下殺手,豈知對方竟將這三招九式一一化開,儘管化解時每一式都險到了極處,稍有毫釐之差,不免筋折骨斷、喪生殞命,他卻仍顯得揮灑自若、履險如夷。三高僧一生之中從未遇到過如此高強敵手,無不心驚。他們卻不知張無忌化解這三招九式,實已竭盡平生全力,正借著松樹枝幹的高低起伏,暗自調勻丹田中已亂成一團的真氣。

  張無忌适才所使武功,涵蓋了九陽神功、乾坤大挪移、太極拳三大神功,而最後半空中一個筋斗,卻是聖火令上所刻心法。三位少林高僧雖身懷絕技,但坐關數十年,不聞世事,於他這四門功夫竟一門也沒見過,只隱約覺得他內勁和少林九陽功似是一路,但雄渾精微之處,又遠較少林派神功為勝。待得聽他自行通名,竟是明教教主,三僧心中的欽佩和驚訝之情,登時化為滿腔怒火。

  那臉色慘白的老僧森然道:「老衲還道是何方高人,卻原來是魔教的大魔頭到了。老衲師兄弟三人坐關數十年。不意今日得與魔教教主相逢,實是生平之幸。」

  張無忌聽他左一句「魔頭」,右一句「魔教」,顯是對本教惡感極深,不由得大是躊躇,不知如何開口申述才是。只聽那黃臉眇目的老僧說道:「魔教教主是陽頂天啊!怎麼是閣下?」張無忌道:「陽教主逝世已很久了。小子無能,日前暫掌明教。」那黃臉老僧「啊」的一聲,不再說話,一聲驚呼之中,似是蘊藏著無限傷心失望。

  張無忌心想:「他聽得陽教主逝世,極是難過,想來當年和陽教主定是交情甚深。義父是陽教主舊部,我且動以故人之情,再說出陽教主為圓真氣死的原由,且看如何?」便道:「大師想必識得陽教主了?」

  黃臉老僧道:「自然識得。老衲若非識得大英雄陽頂天,何致成為獨眼之人?我師兄弟三人,又何必坐這三十餘年的枯禪?」這幾句話說得平平淡淡,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顯然既深且巨。張無忌暗叫:「糟糕,糟糕。」從他言語中聽來,這老僧的一隻眼睛便是壞在陽教主手中,而他師兄弟三人枯禪一坐數十年,痛下苦功,就是為了要報此仇。這時聽得大仇人已死,自不免大失所望了。

  黃臉老僧忽然一聲清嘯,說道:「張教主,老衲法名渡厄,這位白臉師弟,法名渡劫,這位黑臉師弟,法名渡難。陽頂天既死,我三人的深仇大怨,只好著落在現任教主身上。我們師侄空見、空性二人又都死在貴教手下。你既來到此地,自是有恃無恐。數十年來恩恩怨怨,咱們武功上作一了斷便是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晚輩與貴派並無梁子,此來志在營救義父金毛獅王謝大俠。空見神僧雖為我義父失手誤傷,這中間頗有曲折。至於空性神僧之死,與敝派全無瓜葛。三位前輩不可但聽一面之辭,須得明辨是非。」

  白臉老僧渡劫道:「依你說來,空性為何人所害?」張無忌皺眉道:「據晚輩所知,空性神僧是死于朝廷汝陽王府的武士手下。」渡劫道:「汝陽王府的眾武士為何人率領?」張無忌道:「汝陽王之女,名叫敏敏特穆爾,漢名趙敏。」渡劫道:「我聽圓真言道,此女已然和貴教聯手作了一路,她叛君叛父,投靠明教,此言是真是假?」他辭鋒咄咄逼人,一步緊于一步。張無忌只得道:「不錯,她……她現下……現下已背叛朝廷,棄暗投明。」

  渡劫朗聲道:「殺空見的,是魔教的金毛獅王謝遜;殺空性的,是魔教的趙敏。這個趙敏更攻破少林寺,將我合寺弟子一鼓擒去,最不可恕者,是魔教竟在本寺十六尊羅漢像上刻以侮辱之言。再加上我師兄的一隻眼珠,我三人合起來一百多年的枯禪。張教主,這筆帳不跟你算,卻跟誰算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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