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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刀劍齊失人雲亡(5)


  張無忌喝道:「你蒙古人意欲謀害於我,我已識破你們詭計,快快招來!若有虛言,小心你的性命。」說著舉起右掌,往船邊上一拍,木屑紛飛,船邊登時缺下一大塊來。船上官兵見到,無不駭然。拔速台道:「公子明鑒:小人奉上司之命,迎接公子回去,此外更無別情。小人……小人只盼立此功勞,得蒙上司升賞,實無半分歹意。」張無忌見他說得誠懇,料非虛言,放開他手腕,走到船頭,提起一隻鐵錨,奮力上揚,大鐵錨飛向半空。眾官兵「嘩」的一聲,齊聲驚喊。待大鐵錨落將下來,張無忌右手掠推,鐵錨又飛了上去。如此連飛蘭次,他才輕輕接住。蒙古人從馬上得天下,最佩服武勇之士,見他武功如此驚人,一齊拜伏,不敢再起異心。

  舵手遵依張無忌命令,駕船東駛,直航入大洋,一連三天,所見唯有波濤接天。謝遜料得趙敏所遣的炮船必在閩粵一帶海面守候巡視,現下座船航入大洋已遠,決不至和炮船相遇,到第五日上,才命航手改道向北。這一向北,更接連駛了二十餘日,料來趙敏便再聰明十倍,也難猜到此船所在,於是命舵手折向西行,航返中土。這一個多月之中,張無忌等不是取用自攜的食物,便是捕捉海中鮮魚為食,於船上飲食絕不沾唇。

  這日午間,遙見西方出現了陸地。蒙古官兵航海已久,眼見歸來,盡皆歡呼。到得傍晚,大船已停泊岸旁。這一帶都是山石,海水甚深,可直泊靠岸。謝遜道:「無忌,你上岸去瞧瞧,這是什麼地方。」張無忌答應了,飛身上岸。

  一路行去,四下裏都是綠油油的森林,地下積雪初融,極是泥濘。走了一陣,樹木更加陰深,一株株參天古松,數人方能合抱。他飛身上了一株高樹,但見四下樹木無邊無際,竟是到了林海之中,再無人跡。他想便再向前也是如此,便回向船來。

  尚未走到岸旁,忽聽得一聲慘呼,聲音淒厲,正是從船上發出。他吃了一驚,飛奔而回,撲上船頭。只見蒙古官兵自拔速台以下,個個屍橫船中,謝遜和周芷若好端端地站著,卻不見敵人蹤影。

  張無忌驚問:「義父,芷若,你們沒事吧?敵人到哪裏去了?」謝遜道:「什麼敵人?你見到敵蹤麼?」張無忌道:「不!這些蒙古人……」謝遜道:「是我和芷若殺的。」張無忌更是驚奇,道:「想不到這些韃子一回中土,便膽敢起意害人。」謝遜道:「他們沒敢起意害人,是我殺了滅口。這些人一死,趙敏便不知咱們已回中土。從此她在明裏,咱們在暗裏,找她報仇便容易得多了。」

  張無忌倒抽了口涼氣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謝遜淡淡地道:「怎麼?你怪我手段太辣麼?

  韃子官兵是咱們敵人,用得著以菩薩心腸相待麼?」

  張無忌不語,心想這些人對自己一直服侍惟謹,未有絲毫怠忽,雖說是敵人,但如此殺絕,總覺過意不去。謝遜道:「常言道得好:量小非君子,無毒不丈夫。己不傷人,人便傷己。那趙敏如此對待咱們,咱們便當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。」張無忌道:「義父說得是。」但見到拔速台等人的屍身,忍不住便要流下淚來。

  謝遜道:「放一把火,將船燒了。芷若,搜了屍首身上的金銀,揀三把兵刃防身。」周芷若依言遵行。三人在船上放了火,分別躍上岸來。船身甚大,直燒到半夜,方始煙飛火滅,連眾人屍首一齊化灰沉入海底。張無忌見這麼一來,幹手淨腳,再沒半點痕跡,心想義父行事雖狠辣了些,畢竟是老江湖,非己所及。

  三人胡亂在岸旁睡了一覺,次晨穿林向南而行。走到第二日上,才遇到七八個采參客人,一問之下,原來此地竟是關外遼東,距長白山已然不遠。

  待得和那些采參客人分手,周芷若道:「義父,是否須得將他們殺了滅口?」張無忌喝道:「芷若,你說什麼?這些采參客人又不知道咱們是誰。難道咱們此後一路上見一個人便殺一個麼?」周芷若窘得滿臉通紅,自與張無忌相識以來,他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地對自己說話。

  謝遜道:「依我原意,也是要將這些采參客人殺了。教主既不願多傷人命,咱們快些設法換了衣服,免露痕跡。」又道:「聽說當年成吉思汗行軍襲敵,路上遇到行人牧民,一概殺了滅口,就此不會洩露行蹤。蒙古人所以能得天下,自有他們的道理。」

  當下三人快步而行,走了兩日,才出森林。又行一日,見到一家農家,張無忌取出銀兩,向農民購買衣服。但那農家甚為貧苦,並無多餘衣服可以出讓,接連走了七八家人家,三人方湊齊了三套污穢不堪的衣衫。周芷若素來愛潔,聞到衣褲上陳年累積的臭氣,幾欲作嘔。謝遜卻十分歡喜,命二人用泥將臉塗污。張無忌在水中一照,只見已活脫成了遼東一丐,趙敏便對面相逢,也未必相識。

  一路南行,進了長城,這日來到一處大鎮甸上。

  三人走向鎮上一處大酒樓,張無忌摸出一錠三兩重的銀子,交在櫃上,說道:「待咱們用過酒飯,再行結算。」他怕自己衣衫襤褸,酒樓中不肯送上酒飯。豈知那掌櫃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,雙手將銀兩奉還,說道:「爺們光顧小店,區區酒水粗飯,算得什麼?由小店作東便是。」張無忌很是詫異,坐定後,低聲問周芷若道:「咱們身上可露出了什麼破綻?怎地這掌櫃的不肯收受銀子?」周芷若細查三人身上衣服形貌,宛然是三個乞丐,哪裏有什麼形跡顯露?謝遜道:「我聽那掌櫃的語氣之中,頗存懼意,咱們小心些便是。」

  只聽樓梯上腳步聲響,走上七人,說也湊巧,竟然也都是乞丐打扮。這七人靠著窗口大模大樣地坐定。店小二恭恭敬敬地上前招呼,口中爺前爺後,當他們是達官貴人一般。張無忌見這些乞丐有的負著五隻布袋,有的負著六隻,都是丐幫中職司頗高的弟子。店小二將酒菜吩咐了下去,尚未送上,又有六七名丐幫弟子上來。片刻之間,酒樓上絡絡繹繹來了三十餘名丐幫幫眾,其中竟有三人是七袋弟子。

  張無忌這才恍然,原來丐幫今日在此聚會,酒樓掌櫃誤會他三人也是丐幫中人,低聲向謝遜道:「義父,咱們還是避開這裏吧,免得多惹事端,丐幫到的人可不少。」

  正在此時,店小二送上一大盤牛肉,一隻燒雞,五斤白酒。謝遜腹中正餓,多月來從未好好地飽餐過一頓,聞到燒雞的香味,食指大動,說道:「咱們悶聲不響地吃了酒肉便行,又礙他們什麼事了?」說著端起碗來,咕嘟嘟地喝了半碗白酒,心道:「天可憐見,謝遜流落海外二十餘年,直至今日,方得重嘗酒味。」這白酒烈而不醇,乃是常釀,在他卻是如飲醍醐,似喝瓊漿。

  他籲了口長氣,只感說不出的快美舒暢,將一碗白酒都喝幹了,忽然低聲道:「小心,兩個大本領的人物來啦!」張無忌聽到樓梯上的腳步之聲,果然上樓來的兩人武功了得。那兩人一走上樓梯頂口,嘩喇喇一陣響,樓上群丐一齊站起。謝遜作個手勢,三人也站起相迎。他三人坐在靠裏偏角,和眾人一齊坐著,並不惹眼,但當人人都站起身來,他三人倘若仍坐著不動,只怕當場便有亂子。

  張無忌見第一人中等身材,相貌清秀,三絡長須,除身穿乞丐服色之外,神情模樣似是個不第秀才。後面那人滿臉橫肉,虯髯戟張,相貌兇猛,只須再黑三分,活像是關公身旁手執大刀的周倉。這二人都五十多歲年紀,鬍鬚均已花白,背上各負九隻小小布袋。這九隻袋子只是表明他們身份,形體甚小,很難當真裝什麼物事。

  張無忌尋思:「丐幫號稱江湖上第一大幫。聽太師父言道,昔日丐幫幫主洪七公仁俠仗義,武功深湛,不論白道黑道,無不敬服。其後黃幫主、耶律幫主等也均是出類拔萃的人物,但數十年來主持非人,丐幫聲望大非昔比。現任幫主史火龍極少在江湖上露面,不知為人如何。這二人背負九袋,在丐幫中除幫主之外,當以他二人位份最尊。那日靈蛇島上,丐幫中人來奪義父的屠龍刀,不知跟他二人也有牽連麼?」

  這次屠龍刀和倚天劍為趙敏盜去,六根聖火令卻仍在張無忌懷中,沒有失落,想是趙敏忌憚他武功太強,生怕他中了十香軟筋散後仍有出奇本領,不敢到他懷中搜索。張無忌眼見丐幫勢眾,不敢大意,伸手懷中,摸了摸六根聖火令。

  兩名九袋長老走到中間一張大桌旁坐下。群丐紛紛歸坐,吃喝起來,伸手抓菜,捧碗喝湯,吃得狼藉一團。張無忌和謝遜留神傾聽,想聽那兩個九袋長老說些什麼。不料他二人盡飲酒吃菜,除了說些「你來一碗」、「這牛肉很香」之類,一言不涉及正事。待得兩名九袋長老食畢下樓,群丐也已酒醉飯飽,一哄而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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