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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刀劍齊失人雲亡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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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無忌只聽得全身冷汗直冒,不禁毛髮皆豎,顫聲道:「那……那為什麼?」周芷若道:「師父逼我跟你親近,卻不能真的對你好,不能當你是夫郎,為的是……為的是要我暗中害你……」張無忌立時醒悟,當日滅絕師太逼迫紀曉芙去害死楊逍,使的就是這一招,心下了然,便不再迷糊驚懼;說道:「那你是不肯發誓了?」 周芷若道:「師父跪在我面前,我如不答允,她便不起身,我無可奈何,只得依著她發了這誓。無忌哥哥,我是一心一意想嫁你的,我一心一意親你愛你,決不餘害你半分。但我一想到師父叫我發的誓,心中就好生不安。」張無忌摟著她的雙臂緊了一緊,柔聲道:「你既對我這麼說了,自然不會害我,否則豈不是叫我多了提防?」 周芷若道:「那我發了這個毒誓,又怎麼辦?」張無忌道:「是你師父逼著你發的,自然算不得數。芷若,我跟你說,那日在萬安寺中,趙姑娘威脅著要用劍在你臉上劃幾下,毀了你的花容月貌,當時我著急得不得了,在心裏起了個誓,你猜猜是什麼誓?」周芷若道:「你定是和韋蝠王一樣,決心要為我報仇,在趙姑娘臉上也劃上幾劍。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不是的,當時我心裏說『此刻我如救這姑娘不得,她容貌給人毀了,就算變得醜八怪那樣,老天爺在上,我張無忌無論如何要娶這姑娘為妻,愛她惜她,護她周全。哪一位姑娘真正對我好,我也真正對她好,美麗醜陋,全不相干……』」 突然之間,山石之後飄來一個女子聲音:「咦,阿牛哥,真的嗎?」張無忌一驚,聽聲音似是殷離,不禁跳起身來,叫道:「阿離表妹,是你嗎?」周芷若叫道:「鬼,鬼!」撲在張無忌懷裏,全身發抖。張無忌摟住了她,不及去查看說話的是誰,安慰她道:「別怕,別怕,不是阿離!」 月光下只見周芷若臉色慘白,全身簌簌顫抖,雙手握住他手臂,張無忌只覺她手掌冰冷,顯是驚得狠了,摟著她輕輕坐下。過了好一會兒,周芷若才慢慢寧定,顫聲道:「殷姑娘明明已經死了,咱們也給她葬了,怎麼又來說話?」張無忌道:「是我聽錯了,是風吹樹葉的聲音。我說到劃破了臉,容貌醜陋,便聯想到了表妹,可嚇怕了你!」 周芷若泣道:「我師父說,我如真心愛你,她會變成厲鬼,令我一生日夜不安,莫非剛才是師父來嚇我?師父又說,我如和你生下孩子……」張無忌接口大聲道:「張無忌和周芷若他日成婚,生下的孩子,男的為人仁義,武功高強,女的聰明美麗,得人喜愛,豈有為奴做娼之理?」周芷若大喜,撲在他懷裏,說道:「無忌哥哥,但願如你所說,那我就放心啦!」 次日張無忌即運九陽神功助周芷若驅毒,竟出於意料之外的順利,想是她飲食不多,中毒不如他與謝遜之深。數日之後,周芷若說自覺內力全複,身體更無異狀,想來毒性已然驅盡。 如此忽忽過了數月,這一日島東幾株桃花開得甚美,張無忌折了幾枝桃花,去插在殷離墓前。只見那根刻著「愛妻蛛兒殷離之墓」的木條橫在地下,不知是讓什麼野獸撞倒了的,於是拾了起來,重又插好,想表妹一生困苦,恐怕連一天福也沒享過。 正自神傷,忽聽得海中鷗鳥大聲聒噪,抬起頭來,忽見遠處海上一艘帆船正鼓風駛來,這一下喜出望外,忙縱聲叫道:「義父,芷若,有船來啦,有船來啦!」謝遜和周芷若聽到叫聲,先後奔到他身旁。周芷若顫聲道:「怎麼會有船隻到這荒島上來?」張無忌道:「當真奇了,難道是海盜船麼?」 不到半個時辰,帆船已在島外下錨停泊,一艘小艇劃向島來。張無忌等三人迎到海灘,只見小艇中的水手都穿蒙古水師軍裝,張無忌心中一動:「難道趙姑娘良心發現,又回到島上來?」斜向周芷若瞥去,見她秀眉微蹙,胸口起伏,顯是也擔著極大的心事。 片刻間小艇劃到,五名水手走上海灘,為首的一名水師軍官躬身向張無忌道:「這位是張無忌張公子?」他說的是漢語。張無忌道:「正是。長官何人?」那人聽到張無忌自承,神色間極是欣慰,說道:「小人賤名拔速台,今日找到了公子,當真幸運之至。小人奉命前來,迎接張公子、謝大俠回歸中土。」他只說張謝二人,卻不提周芷若和殷離。張無忌道:「長官遠來辛苦,卻不知是奉何人所遣?」拔速台道:「小人是駐防福建的迗花赤魯水師提督麾下,奉勃爾都思將軍之命,前來迎接。勃爾都思將軍一共派出海船八艘,在這一帶閩浙粵海面尋找公子和謝大俠,想不到倒是小人立下首功。」言下之意,顯是他上司許下諾言,誰能找到張無忌便有升賞。 張無忌聽他所說那些蒙古將軍均不相識,料想那些將軍也是輾轉奉了趙敏之命,問道:「你可知貴上司為何派長官前來接我?」拔速台道:「勃爾都思將軍吩咐,張公子是大大的貴人,乃當世的英雄豪傑,命小人找到之後,用心侍候。至於何以迎接公子,小人職位低微,未蒙將軍示知。」 周芷若插口問道:「可是紹敏郡主之意麼?」拔速台一怔,道:「紹敏郡主?小人沒福見過。」周芷若冷冷地道:「什麼福不福的?」拔速台道:「紹敏郡主乃我蒙古第一美人,不,乃天下第一美人,文武全才,是汝陽王爺的千金。小人怎有福氣一見郡主的金面?」周芷若哼了一聲,不再言語了。 張無忌向謝遜道:「義父,那麼咱們便上船吧。」謝遜道:「咱們到那邊山洞中取了隨身物品,便可上船,長官請在此稍候。」拔速台道:「讓小人和水手們替三位搬行李吧。」謝遜笑道:「咱們有什麼行李?不敢勞動。」他攜了張無忌和周芷若的手,走到山後,說道:「趙敏忽然派船來接咱們回去,其中必有陰謀,你們想該當如何應付?」 張無忌道:「義父,你想趙……你想趙敏她……她會在船上麼?」謝遜道:「這小妖女若在船上,那倒好辦了。咱們只須留心飲食,免再著了她的道兒。」張無忌道:「不錯,咱們把這兒收藏著的鹹魚、乾果帶上船去,再帶上清水,決不去吃喝船上的物事。」謝遜道:「我料想趙敏決計不在船上。她是欲施那些波斯人的故伎,將咱們騙上船去,待航到大海之中,便有蒙古水師船隻出現,開炮將咱們的座船轟沉。」 張無忌心中一陣酸痛,顫聲道:「難道她……她用心竟如此毒辣?她將咱們放逐在這小島之上,讓咱們自生自滅,永世不得回歸中土,也就是了。咱三人又沒什麼事對她不起。」謝遜冷笑道:「你將她囚在萬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一齊放了出來,她焉有不記恨之理?再說,明教教主失蹤,此刻教中上下人等定在大舉訪尋,難保不尋到這荒島上來。只有令咱們葬身海底,那才斬草除根。」 張無忌道:「開炮轟船?豈不是連拔速台等這些蒙古官兵,一起都枉送了性命?」謝遜哈哈一笑,隨即歎道:「無忌孩兒,這些執掌軍國重任之人,怎會愛惜人命?若如你這般心腸仁慈,蒙古人能橫絕四海、掃蕩百國麼?自古以來,哪一個建立大功業的英雄不是當機立斷,要殺便殺?別說區區官兵,便自己父母子女,也顧不得呢!」 張無忌呆了半晌,黯然道:「義父說得是。」他向知蒙古人對待敵人殘忍暴虐,但想對自己部下總須愛惜,聽了謝遜之言,身上不禁涼了半截,自覺此番便算能回歸中土,統率中原豪傑驅除韃子,但說到治國致太平,決非自己所能,亦非自己所願。 周芷若道:「義父,你說咱們該當如何?」謝遜道:「我的兒媳婦有什麼妙計?」周芷若道:「那麼咱們便別上這船吧,跟那蒙古軍官說,咱們在這兒住得很好,不想回中原去了。」謝遜笑道:「真是傻了頭的傻主意。咱們不上船,敵人也決計放咱們不過。咱們便把這艘船中的官兵盡數殺了,他們不能再派十艘八艘來麼?何況中原有多少大事,要無忌回去擔當,怎能讓他老死於這荒島之上?」周芷若俊臉通紅,低聲道:「還是義父出個主意吧,我們只聽義父吩咐便是。」 謝遜略一沉吟,道:「須得如此如此。」張無忌和周芷若一聽,齊稱妙計。 張無忌便到殷離墓前禱祝一番,灑淚而別,這才上了大船。他在艙內艙外巡查一遍,果然並無趙敏在內,船上也沒礙眼人物,官兵、水手看模樣均非身有武功之人。 座船拔錨揚帆之後,只駛出數十丈,張無忌反轉手掌,已抓住拔速台右腕,另一手抽出他腰間佩刀,架在他後頸,喝道:「你聽我號令,命航手向東行駛!」拔速台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張公……公子,小……小人沒敢得罪你啊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聽我吩咐行事。稍有違抗,我便砍下你腦袋!」拔速台道:「是,是!」喝令道:「舵……舵手!快……快向東行駛。」舵手依言轉舵。那船橫掠小島,向東駛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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