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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恩斷義絕紫衫王(2)


  趙敏向張無忌看了一眼,問道:「你到底有什麼本事,能使手下個個對你這般死心塌地?」張無忌道:「我們是為國為民、為仁俠、為義氣,范右使和我素不相識,可是一見如故,肝膽相照,情若骨肉,只是不枉了兄弟間這個『義』字。」……

  范遙哈哈一笑,說道:「教主這幾句言語,正說出了屬下的心事。教主,這位郡主娘娘年紀雖輕,卻是心狠手辣,大非尋常。你良心太好,是及不上她的!」張無忌道:「是,我自不敢大意。」趙敏笑道:「多謝苦大師稱讚。」

  范遙轉身出店,經過小昭身邊時,突然一怔,臉上神色驚愕異常,似乎突然見到什麼可怕之極的鬼魅一般,失聲叫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小昭奇道:「怎麼啦?」范遙向她呆望了半晌,搖頭道:「不是的……不是的……我看錯人了。」長歎一聲,神色黯然,推門走了出去,口中喃喃地道:「真像,真像。」

  趙敏與張無忌對望一眼,都不知他說小昭像誰。

  忽聽得遠處傳來幾下呼哨之聲,三長兩短,聲音尖銳。張無忌一怔,記得這是峨嵋派招聚同門的訊號,當日在西域遇到滅絕師太等一干人時,曾數次聽到她們以此訊號相互聯絡,尋思:「怎地峨嵋派又回到了大都?莫非遇上了敵人麼?」趙敏道:「那是峨嵋派,似乎遇上了什麼急事。咱們去瞧瞧,好不好?」張無忌奇道:「你怎知道?」趙敏笑道:「我在西域率人跟了她們四日四夜,這才捉到了滅絕師太,怎會不知?」

  張無忌道:「好,咱們便去瞧瞧。趙姑娘,我先求你一件事,要借你的倚天劍一用。」趙敏笑道:「你未借屠龍刀,先向我借倚天劍,算盤倒挺精明。」解下腰間系著的寶劍,遞了過去。

  張無忌拿在手裏,拔劍出鞘,道:「小昭,你過來。」小昭走到他身前,張無忌揮動長劍,嗤嗤嗤幾下輕響,小昭手腳上銬鏈一齊削斷,嗆啷啷跌在地下。小昭下拜道:「多謝教主,多謝郡主。」趙敏微笑道:「好美麗的小姑娘。你教主定是喜歡你得緊了。」小昭臉上一紅,眼中閃耀著喜悅的光芒。

  張無忌還劍入鞘,交給趙敏,說道:「多謝了!」只聽得峨嵋派的呼哨聲直往東北方而去,便道:「咱們去吧。」趙敏摸出一小錠銀子拋在桌上,閃身出店,便即快奔。

  張無忌怕小昭跟隨不上,右手拉住她手,左手托在她腰間,不即不離地跟在趙敏身後。只奔出十餘丈,便覺小昭身子輕飄飄的,腳步移動也甚迅速,他微覺奇怪,手上收回相助的力道,見小昭仍和自己並肩而行,始終不見落後。雖然他此刻未施上乘輕功,但腳下已算極快,小昭居然仍能跟上。

  轉眼之間,趙敏已越過幾條僻靜小路,來到一堵半塌的圍牆之外。張無忌聽到牆內隱隱有女子爭執的聲音,知道峨嵋派便在其內,拉著小昭的手越牆而入,黑暗中落地無聲。圍牆內遍地長草,原來是個廢園。趙敏跟著進來,三人伏入草叢。

  廢園北隅有個破敗涼亭,亭中影影綽綽地聚集著二十來人,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:「你是本門最年輕的弟子,論資望,說武功,哪一樁都輪不到你來做本派掌門……」張無忌認得是丁敏君的語音,在長草叢中伏身而前,走到離涼亭數丈之處,這才停住。此時星光黯淡,瞧出來朦朧一片,他凝神注視,隱約看清楚亭中有男有女,都是峨嵋派弟子,滅絕師太座下的諸大弟子似乎均在其內。左首一人身形修長,青裙曳地,正是周芷若。只聽得丁敏君話聲嚴峻,不住口地道:「你說,你說……」

  周芷若緩緩地道:「丁師姊說得是,小妹是本門最年輕的弟子,不論資歷、武功、才幹、品德,哪一項都夠不上做掌門。師父命小妹當此大任,小妹原曾一再苦苦推辭,但師父厲言重責,要小妹發下毒誓,不得有負她老人家的囑咐。」峨嵋大弟子靜玄說道:「師父英明,臨終時遺命周師妹繼任掌門,必有深意。大家人人都聽到的。咱們同受師父栽培大恩,自當遵奉她老人家遺志,同心輔佐周師妹,以光本派武德。」

  丁敏君冷笑道:「靜玄師姊說師父必有深意,這『必有深意』四字果然說得好。咱們在高塔之上、高塔之下,不是都曾親耳聽到苦頭陀和鶴筆翁大聲叫嚷麼?周師妹的父母是誰,師父為何對她另眼相看,這還不明白麼?」

  苦頭陀對鹿杖客說道滅絕師太是他的老情人、周芷若是他二人的私生女兒,只不過是他邪魔外道的古怪脾氣發作、隨口開句玩笑,但鶴筆翁這麼公然叫嚷出來,旁人聽在耳裏,雖未必盡信,難免有幾分疑心。這等男女之私,常人總是寧信其有,不信其無,而滅絕師太對周芷若如此另眼相看,一眾弟子均不明所以,「私生女兒」這四字正是最好的注腳。各人聽了丁敏君這幾句話,都默然不語。

  周芷若顫聲道:「丁師姊,你若不服小妹接任掌門,盡可明白言講。你胡言亂語,敗壞師父畢生清譽,罪業不小。小妹先父姓周,乃漢水中一個操舟的船夫,不會絲毫武功。先母薛氏,祖上卻是世家,本是襄陽人氏,襄陽城破之後逃難南下,淪落無依,嫁了先父。小妹蒙武當派張真人之薦,於九年前引入峨嵋門下,在此以前,從未見過師父一面。你受師父大恩,今日先師撒手西歸,便來說這等言語,這……這……」說到這裏,語音哽咽,淚珠滾滾而下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  丁敏君冷笑道:「你想任本派掌門,尚未得同門公認,自己身份未明,便想作威作福,分派我的不是,什麼敗壞師父清譽,什麼罪業不小。你想來治我的罪,是不是?我倒要請問:你既受師父之囑繼承掌門,便該即日回歸峨嵋。師父逝世,本派事務千頭萬緒,件件均要掌門人倆。你孤身一人突然不聲不響地回到緒,卻是為何?」

  周芷若道:「師父交下一副極重的擔子,放在小妹身上,是以小妹非回大都不可。」丁敏君道:「那是什麼事?此處除了本派同門,並無外人,你盡可明白言講。」周芷若道:「這是本派最大機密,除了本派掌門人之外,不能告知旁人。」

  丁敏君冷笑道:「哼,哼!你什麼都往『掌門人』這三個字上一推,須騙我不倒。我來問你:本派和魔教仇深似海,本派同門不少喪於魔教之手,魔教教眾死于師父倚天劍下的更不計其數。師父所以逝世,便因不肯受那魔教教主一托之故。然則師父屍骨未寒,何以你便悄悄地來尋魔教那個姓張的小淫賊、那個當教主的大魔頭?」

  張無忌聽到最後這幾句話時身子不禁一震,便在此時,只覺一根柔膩的手指伸到自己左頰之上,輕輕刮了兩下,正是身旁的趙敏以手指替他刮羞。張無忌滿臉發燙,心想:「難道周姑娘真的是來找我麼?」趙敏覺到他臉上發燒,暗暗好笑,強自忍住,才沒「嘻嘻」地笑了出來。

  只聽周芷若囁囁嚅嚅地道:「你……你又來胡說八道了……」丁敏君大聲道:「你還想抵賴?你叫大夥兒先回峨嵋,咱們問你回大都有什麼事,你偏又吞吞吐吐地不肯說。眾同門情知不對,這才躡在你後面。你向你父親苦頭陀探問小淫賊的所在,當我們不知道麼?你去客店找那小淫賊,當我們不知道麼?」

  她左一句「小淫賊」,右一句「小淫賊」,張無忌脾氣再好,卻也不禁著惱,突覺頭頸中有人呵了一口氣,自是趙敏又在取笑了。

  丁敏君又道:「你愛找誰說話,愛跟誰相好,旁人原是管不著。但這姓張的小淫賊是本派的死對頭,昨晚眾人在萬安寺中,面臨生死大險,何以你盡含情脈脈地瞧他?這可不是我信口雌黃,這裏眾同門都曾親眼目睹。那日在光明頂上,先師叫你刺他一劍,他居然不閃不避,對你眉花眼笑,而你也對他擠眉弄眼,不痛不癢地輕輕刺了他一下。以倚天劍之利,怎能刺他不死?這中間若無私弊,有誰能信?」

  周茫若哭了出來,說道:「誰擠眉弄眼了?你盡說些難聽的言語來誣賴人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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