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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百尺高塔任回翔(4)


  鶴筆翁等三人穴道遭點,本非一時所能脫困,他三人藏在鹿杖客房中,旁人也不敢貿然進去。豈知汝陽王府中派出來的眾武士在萬安寺中到處搜查,不見王爺愛姬的影蹤,便有人想起了鹿杖客生平好色貪花的性子。可是眾武士對他向來忌憚,雖疑心王爺愛姬失蹤和他有關,卻有誰敢去太歲頭上動土?挨了良久,率領眾武士的哈總管心生一計,命一名小兵去敲鹿杖客的房門,鹿杖客身份極高,就算動怒,諒來也不能對這無名小卒怎麼樣,即使真的殺了這小兵,那也無足輕重。這小兵打了數下門,房中無人答應。

  哈總管一咬牙,命小兵只管推門進去瞧瞧。這一瞧,便瞧見鶴筆翁和孫三毀、李四摧倒在地下。其時鶴筆翁運氣沖穴,已衝開了三四成,哈總管給他解穴,登時便行動自如。鶴筆翁怒氣衝天,查問鹿杖客和苦頭陀的去向,得知已到了高塔之中,便解開孫三毀和李四摧穴道,率領眾武士圍住高塔,大聲呼喊,叫苦頭陀下來決一死戰。

  范遙暗驚:「決一死戰便決一死戰,姓范的還怕了你不成?只不過那些臭和尚、老尼姑服解藥未久,一時三刻之間功力不能恢復。這鶴筆翁已聽到我和鹿杖客的說話,就算我將鹿老兒殺了,也已不能滅口,這便如何是好?」一時彷徨無計,只聽得鶴筆翁叫道:「死頭陀,你不下來,我便上來了!」

  范遙返身將鹿杖客和韓姬一起裹在被窩之中,回到塔邊,將兩人高高舉起,叫道:「鶴老兒,你只要走近塔門一步,我便將這頭淫鹿摔下來了。」

  眾武士手中高舉火把,照耀得四下裏白晝相似,只是那寶塔太高,火光照不上去,但影影綽綽,仍可看到鹿杖客和韓姬的面貌。

  鶴筆翁大驚,叫道:「師哥,師哥,你沒事麼?」連叫數聲,不聽得鹿杖客答話,只道已給苦頭陀弄死,心下氣苦,叫道:「賊頭陀,你害死我師哥,我跟你勢不兩立。」

  范遙解開了鹿杖客的啞穴。鹿杖客立時破口大駡:「賊頭陀,你這裏應外合的奸細,千刀萬剮地殺了你……」范遙容他罵得幾句,又點上了他啞穴。鶴筆翁見師兄未死,心下稍安,只怕苦頭陀真的將師兄摔了下來,不敢走近塔門。

  這般僵持良久,鶴筆翁始終不敢上來相救師兄。范遙只盼儘量拖延時光,多拖得一刻便好一刻,他站在欄杆之旁,哈哈大笑,叫道:「鶴老兒,你師兄色膽包天,竟將王爺的愛姬偷盜出來。是我捉姦捉雙,將他二人當場擒獲。你還想包庇師兄麼?總管大人,快快將這老兒拿下了。他師兄弟二人叛逆作亂,罪不容誅。你拿下了他,王爺定然重重有賞。」

  哈總管斜目睨視鶴筆翁,要想動手,卻又不敢。他見苦頭陀突然開口說話,雖覺奇怪,但清清楚楚地瞧見鹿杖客和韓姬裹在一條棉被之中,何況心中先人為主,早已信了九成。他高聲叫道:「苦大師,請你下來,咱們同到王爺跟前分辨是非。你們三位都是前輩高人,小人誰也不敢冒犯。」

  范遙一身是膽,心想同到王府之中去見王爺,待得分清是非黑白,塔上諸俠體內毒性已解,當即叫道:「妙極,妙極!我正要向王爺領賞。總管大人,你看住這個鶴老兒,千萬別讓他乘機逃了。」

  正在此時,忽聽得馬蹄聲響,一乘馬急奔進寺,直沖到高塔之前,眾武士一齊躬身行禮,叫道:「小王爺!」范遙從塔上望將下來,見此人頭上束髮金冠閃閃生光,跨著一匹高大白馬,身穿錦袍,正是汝陽王的世子庫庫特穆爾、漢名王保保的便是。

  王保保厲聲問道:「韓姬呢?父王大發雷霆,要我親來查看。」哈總管上前稟告,便說是鹿杖客將韓姬盜了來,現為苦頭陀拿住。鶴筆翁急道:「小王爺,莫聽他胡說八道。這頭陀乃是奸細,他陷害我師哥……」王保保雙眉一軒,叫道:「一起下來說話!」

  范遙在王府日久,心知王保保精明能幹,不在乃父之下,自己的詭計瞞得過旁人,須瞞不過他,一下高塔,只怕小王爺三言兩語之際便識穿破綻,下令眾武士圍攻,單是個鶴筆翁便不好鬥,自己脫身或不為難,塔中諸俠就救不出來了,高聲道:「小王爺,我拿住了鹿杖客,他師弟恨我入骨,我只要一下來,他立刻便會殺了我。」

  王保保道:「你快下來,鶴先生殺不了你。」范遙搖搖頭,朗聲道:「我還是在塔上平安些。小王爺,我苦頭陀一生不說話,今日事出無奈,被迫開口,那全是我報答王爺的一片赤膽忠心。你若不信,我苦頭陀只好跳下高塔,一頭撞死給你看了。」

  王保保聽他言語不盡不實,多半是胡說八道,有意拖延,低聲問哈總管道:「他有何圖謀,要故意延擱,是在等候什麼人到來麼?」哈總管道:「小人不知……」鶴筆翁搶著道:「小王爺,這賊頭陀搶了我師哥的解藥,要解救高塔中囚禁著的一眾叛逆。」王保保登時省悟,叫道:「苦大師,我明白你的功勞,你快下來,我重重有賞。」

  范遙道:「我給鹿杖客踢了兩腳,腿骨都快斷了,這會兒全然動彈不得。小王爺,請你稍待片刻,我運氣療傷,當即下來。」王保保喝道:「哈總管,你快派人上去,背負苦大師下塔。」范遙大叫:「使不得,使不得,誰一移動我身子,我兩條腿就廢了。」

  王保保此時更無懷疑,眼見韓姬和鹿杖客雙雙裹在一條棉被之中,就算兩人並無苟且,父王也不能再要這姬人,低聲道:「哈總管,舉火燒了寶塔。派人用強弓射住,不論是誰從塔上跳下,一概射殺。」哈總管答應了,傳下令去,登時弓箭手彎弓搭箭,團團圍住高塔,有些武士便去取火種柴草。

  鶴筆翁大驚,叫道:「小王爺,我師哥在上面啊。」王保保冷冷地道:「這頭陀不能在上面等一輩子,塔下一舉火,他自會下來。」鶴筆翁叫道:「他若將我師哥摔將下來,那可怎麼辦?小王爺,這火不能放。」王保保哼了一聲,不去理他。

  片刻之間,眾武士已取過柴草火種,在塔下點起火來。

  鶴筆翁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之人,受汝陽王禮聘入府,向來甚受敬重,不料今日連中苦頭陀的奸計不算,連小王爺也不以禮相待,眼見師兄危在頃刻,這時也不理他什麼小王爺大王爺,提起鶴嘴雙筆,縱身而上,挑向兩名正在點火的武士,機卩八兩響,兩名武士遠遠摔開。

  王保保大怒,喝道:「鶴先生,你也要犯上作亂麼?」鶴筆翁道:「你別叫人放火,我自不會來阻擋。」王保保喝道:「點火!」左手一揮,他身後躥出五名紅衣番僧,從眾武士手中接過火把,向塔下的柴草擲了過去。柴草一遇火焰,登時便燃起熊熊烈火。鶴筆翁大急,從一名武士手中搶過一根長矛,撲打著火的柴草。

  王保保喝道:「拿下了!」那五名紅衣番僧各持戒刀,登時將鶴筆翁圍住。

  鶴筆翁怒極,拋下長矛,伸手便來拿左首一名番僧手中的兵刃。這番僧並非庸手,戒刀翻轉,反剁他肩頭。鶴筆翁待得避開,身後金刃劈風,又有兩柄戒刀同時砍到。

  王保保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,號稱「十八金剛」,分為五刀、五劍、四杖、四鈸。這五僧乃「五刀金剛」,單打獨鬥跟鶴筆翁的武功都差得遠了,但五刀金剛聯手,攻守相助,鶴筆翁武功雖高,但早一日給張無忌擊得受傷嘔血,內力大損,何況眼見火勢上騰,師兄處境極為危險,不免沉不住氣,一時難以取勝。

  王保保手下眾武士加柴點火,火頭燒得更加旺了。這寶塔有磚有木,在這大火焚燒之下,底下數層便畢畢剝剝地燒了起來。

  范遙拋下鹿杖客,沖到囚禁武當諸俠的室中,叫道:「韃子在燒塔了,各位內力是否已複?」只見宋遠橋、俞蓮舟等人各自盤坐用功,凝神專志,誰也沒答話,顯然到了回復功力的緊要關頭。看守諸俠的武士有幾名搶來干預,都讓范遙抓將起來,一個個擲出塔外,活活摔死。其餘的冒火突煙,逃了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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