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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百尺高塔任回翔(3)


  鹿杖客進房後,對烏旺阿普道:「你在門外瞧著,別放人進來。」烏旺阿普一出門,他當即掩上房門,解開包袱,放了韓姬出來。只見她駭得花容黯淡,眼光中滿是哀懇之色,鹿襪客悄聲道:「你到了這裏,便不用害怕,我自會好好待你。」眼下還不能解開她穴道,怕她聲張出來壞事,但心癢難搔,先在她嘴唇上輕輕一吻,占些便宜再說,將來縱然落空,總也已吻過了美人。

  他將韓姬放在烏旺阿普床上,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,另取一條棉被裹在包中,放在一旁。韓姬所在之處,即為是非之地,他不敢多所逗留,匆匆出房,囑咐烏旺阿普不可進房,也不可放別人進去。他知這個大弟子對己既敬且畏,決不敢稍有違背,心下盤算:「此事當真要苦頭陀嚴守秘密,非賣他一個大大人情不可,只得先去放了他的老情人和私生女兒。恰好昨晚魔教的教主這麼一鬧,事情正是從那姓周姑娘身上而起,只須說是那魔教教主將滅絕老尼和周姑娘救了去,那就天衣無縫,郡主再也沒半點疑心。這小魔頭武功如此高強,郡主也不能怪我們看守失責。」

  峨嵋派一干女弟子都囚在第七層上,滅絕師太是掌門之尊,單獨囚在一間小室中。鹿杖客命看守者開門入內,只見滅絕師太盤膝坐在地下,閉目靜修。她已絕食數日,容顏雖然憔悴,反更顯得桀傲強悍。

  鹿杖客道:「滅絕師太,你好!」滅絕師太緩緩睜開眼來,道:「在這裏便是不好,有什麼好?」鹿杖客道:「你如此倔強,主人說留著也是無用,命我來送你歸天。」滅絕師太死志早決,說道:「好極,但不勞閣下動手,請借一柄短劍,由我自己了斷便是。還請閣下叫我徒兒周芷若來,我有幾句話囑咐於她。」鹿杖客轉身出房,命人帶周芷若,心想:「她母女之情,果然與眾不同,否則為什麼不叫別的大徒兒,單是叫她。」

  不久周芷若來到師父房中,滅絕師太道:「鹿先生,請你在房外稍候,我只說幾句話便成。」

  鹿仗客點點頭,走出房去,守在門外。等了一會兒,忽想偷聽她母女二人說些什麼秘密,便運起內功,俯耳門上。但聽得唧唧噥噥,一人聲音極低,語音沉厚,當是滅絕師太在說話,凝神聽了半天,卻半個字也聽不到。過了一會兒,只聽得周芷若「啊」的一聲,說道「師父,弟子年輕,入門未久……你老人家必能脫困……」鹿仗客大奇:「怎麼她叫母親做『師父』,不叫『媽媽』,難道她還不知自己是滅絕老尼的私生女兒嗎?」又聽得周芷若不斷推辭:「弟子實在不能,弟子做不來,弟子不能……」滅絕師太厲聲道:「你不聽我的囑咐,便是欺師滅祖。」

  一個推託,一個嚴命,一來一往,說了好久。鹿仗客聽不出滅絕師太叫女兒答允什麼,周芷若又推辭什麼,只聽得周芷若嗚嗚咽咽地哭了好一陣。鹿仗客這時等得老大不耐煩,打門道:「喂,你們話說完了嗎?以後說話的日子長著呢,不用趕著這時候說。」滅絕師太脾氣暴躁,粗聲喝道:「你囉唆什麼?」鹿杖客不想得罪她母女,令得苦頭陀不快,便道:「好,好!我不來囉唆,你娘兒倆慢慢說罷。」滅絕師太怒道:「不倫不類!我們是兩師徒,什麼『娘兒倆』?」鹿杖客賠笑道:「是,是!」又等了一會兒,心中掛念著韓姬,實在耐不住了,便快步上到第十層烏旺阿普房外。

  又過一會,滅絕師太已對周芷若交待了本門的重大事務,只聽得有人又在打門。滅絕師太心想:「今日已來不及傳功了。」朗聲道:「進來吧!」

  板門開處,進來的卻不是鹿杖客而是苦頭陀。滅絕師太也不以為異,心想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,不論是誰來都是一樣,便道:「你把這孩子領出去吧。」她不願在周芷若的面前自刎,以免她抵受不住。

  苦頭陀走近身來,低聲道:「這是解藥,快快服了。待會聽得外面叫聲,大家並力殺出。」滅絕師太奇道:「閣下是誰?何以給解藥於我?」苦頭陀道:「在下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遙,盜得解藥,特來相救師太。」滅絕師太怒道:「魔教奸賊!到此刻尚來戲弄於我。」范遙笑道:「好吧!就算是我戲弄你,這是毒上加毒的毒藥,你有沒膽子服了下去?藥一入肚,一個時辰肚腸寸寸斷裂,死得慘不可言。」滅絕師太一言不發,接過他手中的藥粉,張口便服入肚內。

  周芷若驚叫:「師父……師父……」范遙伸出另一隻手掌,喝道:「不許做聲,你也服了這毒藥。」周芷若一驚,已給范遙捏住她臉頰,將藥粉倒入口中,跟著提起一瓶清水灌了她幾口,藥粉盡數落喉。

  滅絕師太大驚,心想周芷若一死,自己的一番苦心盡付東流,奮不顧身地撲上,揮掌向范遙打去。可是她此時功力未複,這一掌招數雖精,卻能有什麼力道,只給范遙輕輕一推,便撞到了牆上。

  范遙笑道:「少林群僧、武當諸俠都已服了我這毒藥。我明教是好是歹,你過得片刻便知。」說著哈哈一笑,轉身出房,反手帶上了門。

  原來范遙護送趙敏去和張無忌相會,心中只掛念奪取解藥之事。趙敏命他在小酒家的外堂中相候,他立即出店,飛奔回到萬安寺,進了高塔,徑到第十層烏旺阿普房外。

  烏旺阿普正站在門外,見了他便恭恭敬敬地叫聲:「苦大師。」

  范遙點了點頭,心中暗笑:「好啊,鹿老兒為師不尊,自己躲在房中,和王爺的愛姬風流快活,卻叫徒兒在門外把風。乘著這老兒正在胡天胡地之時,掩將進去,正好奪了他的解藥。」於是佝僂著身子,從烏旺阿普身旁走過,突然反手一指,點中了他小腹上的穴道。別說烏旺阿普毫沒提防,即令全神戒備,也躲不過這一指。他要穴一經點中,立時呆呆地不能動彈,心下大為奇怪,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啞巴頭陀,難道剛才這一聲「苦大師」叫得不夠恭敬麼?

  范遙推開房門,快如閃電地撲向床上,雙腳尚未落地,一掌已擊向床上之人。他深知鹿杖客武功了得,這一掌若不能將他擊得重傷,那便是一場不易分得勝敗的生死搏鬥,是以這一掌使上了十成勁力。只聽得啪的一聲響,只擊得被子破裂、棉絮紛飛,揭開棉被看時,只見韓姬口鼻流血,已給他打得香殞玉碎,卻不見鹿杖客的影子。

  范遙心念一動,回身出房,將烏旺阿普拉了進來,隨手又加一指,將他塞入床底。剛掩上門,只聽得鹿杖客在門外怒叫:「阿普,阿普,你怎敢擅自走開?」

  原來鹿杖客不耐煩滅絕師太母女二人婆婆媽媽地不知說到幾時方罷,便即回到烏旺阿普房來,卻見這一向聽話的大弟子居然沒在房外守衛,好生惱怒,推開房門,幸好並無異狀,韓姬仍是面向裏床,身上蓋著棉被。

  鹿杖客拿起門閂,先將門上了閂,轉身笑道:「美人兒,我來給你解開穴道,可是你不許出聲說話。」一面說,一面便伸手到被窩中去,手指剛碰到韓姬的脊背,突然間手腕上一緊,五根鐵鉗般的手指已將他脈門牢牢扣住。這一下全身勁力登失,半點力道也使不出來,只見棉被掀開,一個長髮頭陀鑽了出來,正是苦頭陀。

  范遙右手扣住鹿杖客的脈門,左手運指如風,連點了他周身一十九處大穴。鹿杖客登時軟癱在地,再也動彈不得,眼光中滿是范遙指著他說道:「老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明教光明右使,姓范名遙的便是。今日你遭我暗算,枉你自負機智絕倫,其實是昏庸無用之極。此刻我若殺了你,非英雄好漢之所為,且留下你一條性命,你若有種,日後只管來找我范遙報仇。」

  他興猶未足,脫去鹿杖客全身衣服,將他剝得赤條條的,和韓姬的屍身並頭而臥,再拉過棉被,蓋在這一死一活的二人身上。這才取過鹿角杖,旋開鹿角,盡數倒出解藥,然後逐一到各間囚室之中,分給空聞大師、宋遠橋、俞蓮舟等各人服下。待得一個個送畢解藥,耗時已然不少,中間不免費些唇舌,解說幾句。最後來到滅絕師太室中,見她不信此是解藥,索性嚇她一嚇,說是毒藥。范遙恨她傷殘本教眾多兄弟,得能陰損她幾句,甚覺快意。

  他分送解藥已畢,正自得意,忽聽得塔下人聲喧嘩,其中鶴筆翁的聲音最是響亮:「這苦頭陀是奸細,快拿他下來!」范遙暗暗叫苦:「糟了,糟了,是誰去救了這傢伙出來?」探頭向塔下望去,只見鶴筆翁率領了大批武士,已將高塔團團圍住。苦頭陀這一探頭,孫三毀和李四摧雙箭齊發,大罵:「惡賊頭陀,害得人好慘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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