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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俊貌玉面甘毀傷(3)


  周芷若眼見大禍臨頭,不料竟會有人突然出手相救。她讓張無忌摟在胸前,碰到他寬廣堅實的胸膛,又聞到一股濃烈的男子氣息,當日在光明頂上給他抱在懷裏奔行的微妙感覺,又即回到心中,不由得又驚又喜,一刹那間身子軟軟地幾欲暈去。原來張無忌以九陽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,全身真氣鼓蕩而出,身暖有若熔爐,何況這男子又是她日夜思念的夢中之伴、意中之人?心中只覺無比歡喜,四周敵人如在此刻千刀萬劍同時斬下,她也無憂無懼。

  楊逍和韋一笑見教主沖入救人,跟著便閃身而入,分站在他身後左右。趙敏手下眾護衛以變起倉促,初時微見慌亂,但隨即瞧出闖進殿來隻三名敵人,殿內殿外的守衛武士呼哨相應,知道外邊更無敵人,立即堵死了各處門戶,靜候趙敏發落。

  趙敏既不驚懼,也不生氣,只怔怔地向張無忌望了一陣,眼光轉到殿角兩塊金光燦爛之物,原來她伸倚天劍去劃周芷若的臉時,張無忌擲進一物,撞開她劍鋒,那物正是她所贈的黃金盒子。倚天劍鋒銳無倫,一碰之下,立將金盒剖成兩半。她向兩半金盒凝視半晌,說道:「你如此厭惡這只盒子,非要它破損不可麼?」

  張無忌聽得這句話中充滿了幽怨之意,側頭瞧她的眼色,並非憤怒責怪,竟是淒然欲絕,一怔之下,甚感歉疚,柔聲道:「我沒帶暗器,匆忙中隨手在懷中一探,摸了盒子出來,實非有意,還請姑娘莫怪。」趙敏眼中光芒一閃,問道:「這盒子你隨身帶著麼?」張無忌道:「是!」見她妙目凝望自己,而自己左臂還摟著周芷若,臉上微微一紅,便鬆開了手臂。

  趙敏歎了口氣,道:「我不知周姑娘是你……是你的好朋友,否則也不會這般對她。原來你們……」說著將頭轉了開去。張無忌道:「周姑娘和我……也沒什麼……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說了兩個「只是」,卻接不下去。趙敏又轉頭向地下那兩半截金盒望了一眼,沒說一句話,可是眼光神色之中,卻似已說了千言萬語。

  周芷若心頭一驚:「這個女魔頭對他顯是十分鍾情,豈難道……」

  張無忌的心情卻不似這兩個少女細膩周至,趙敏的神色他只模模糊糊地懂了一些,全沒體會到其中深意。他只覺趙敏贈他珠花金盒,治好了俞岱岩和殷梨亭的殘疾,此時他卻將金盒毀了,未免對人家不起,於是走向殿角,俯身拾起兩半截金盒,說道:「我去請高手匠人重行鑲好。」趙敏喜道:「當真麼?」張無忌點了點頭,心想你我都統率無數英雄豪傑,怎會去重視這些無關緊要的金銀玩物?黃金盒雖然精緻,也不是什麼珍異寶物,盒中所藏的黑玉斷續膏已經取出,盒子便無多大用處,破了不必掛懷,再鑲好它,也只小事一樁。眼前有多少大事待決,你卻盡跟我說這只盒子,想必是年輕姑娘婆婆媽媽,對這些身邊瑣事特加關心,真是女流之見,便將兩半截盒子揣入懷中。

  趙敏道:「那你去吧!」張無忌心想宋大師伯等尚未救出,怎能就此便去,但敵方高手如雲,己方只有三人,說到救人,當真談何容易,問道:「趙姑娘,你擒拿我大師伯等人,究竟意欲何為?」趙敏笑道:「我是一番好意,要勸請他們為朝廷出力,各享榮華富貴。哪知他們固執不聽,我迫於無奈,只得慢慢勸說。」

  張無忌哼了一聲,轉身回到周芷若身旁,他在敵方眾高手環伺之下,俯身拾盒,坦然而回,竟來去自如,旁若無人。他冷冷地向眾人掃視一眼,說道:「既是如此,我們便告辭了!」說著攜住周芷若的手,轉身欲出。

  趙敏森然道:「你自己要去,我也不留。但你想把周姑娘也帶了去,竟不來問我一聲,你當我是什麼人了?」張無忌道:「這確是在下欠了禮數。趙姑娘,請你放了周姑娘,讓她隨我同去。」趙敏不答,向玄冥二老使個眼色。

  鶴筆翁踏上一步,說道:「張教主,你說來便來,說去便去,要救人便救人,叫我們這夥人的老臉往哪裏擱去?你不留下一手絕技,弟兄們難以心服。」張無忌認出了鶴筆翁的聲音,怒氣上沖,喝道:「當年我幼小之時,遭你擒住,性命幾乎不保。今日你還有臉來跟我說話?接招!」呼的一掌,便向鶴筆翁拍了過去。

  鹿杖客适才吃過他苦頭,心知單憑鶴筆翁一人之力,決不是他對手,搶上前來,出掌向他擊出。張無忌右掌仍擊向鶴筆翁,左掌從右掌下穿過,還擊鹿杖客。這是真力對真力相碰,中間實無閃避取巧的餘地。三人四掌相交,身子各是一晃。

  當日在武當山上,玄冥二老以雙掌和張無忌對掌,另出雙掌擊在他身上,此刻重施故伎,又是兩掌拍將過來。張無忌那日吃了此虧,焉能重蹈覆轍?手肘微沉,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,啪的一聲大響,鶴筆翁的左掌擊上了鹿杖客的右掌。他兩人武功一師所傳,掌法相同,功力相若,登時都震得雙臂酸麻,至於何以竟致師兄弟自相拼掌,二人武功雖高,卻也不明原由。兩人又驚又怒之際,張無忌雙掌又已擊到。玄冥二老仍各出雙掌,一守一攻,所使掌法已和适才全然不同,但給張無忌一引一帶,仍是鹿杖客的左掌擊到了鶴筆翁的右掌。這乾坤大挪移手法之巧,計算之准,實屬匪夷所思。

  玄冥二老駭然失色,眼見張無忌第三次舉掌擊來,不約而同地各出單掌抵禦。三人真力相交,玄冥二老只覺對方掌力中一股純陽之氣洶湧而至,難當難耐。張無忌掌發如風,想起幼時遭鶴筆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,數年之間不知吃了多少苦頭,因此擊向鹿杖客的掌力尚留餘地,對鶴筆翁卻毫不放鬆。

  二十餘掌一過,鶴筆翁一張青臉已漲得通紅,眼見對方又揮掌擊到,他左掌虛引,意欲化解,右掌卻斜刺裏重重擊出。只聽得啪啪兩響,鶴筆翁這一掌狠狠打在鹿杖客肩頭,而張無忌那一掌卻終究無法化開,正中胸口。總算張無忌不欲傷他性命,這一掌只使上了三成真力,鶴筆翁哇的一聲,吐出一口鮮血,臉色已紅得發紫,身子搖晃,倘若張無忌乘勢再補上一掌,非叫他斃命當場不可。鹿杖客肩頭中掌,也痛得臉色大變,嘴唇都咬出血來。

  玄冥二老是趙敏手下頂兒尖兒的能人,豈知兩人合力,不出三十招便已各自受傷。趙敏手下眾武士固盡皆失色,便楊逍和韋一笑也大為詫異。他二人曾親眼見到,那日玄冥二老在武當山出手,教主中掌受傷,不意數月之間,竟能進展神速若是。但他二人隨即想到,教主留居武當數月,為俞岱岩、殷梨亭治傷之餘,便向張三豐請教武學中的精奧,終致九陽神功、乾坤大挪移,再加上武當絕學的太極拳劍,三者漸漸融成一體。二人心中暗贊張三豐學究天人,那才真的稱得上「深不可測」四字。

  玄冥二老比掌敗陣,齊聲呼嘯,同時取出了兵刃。只見鹿杖客手中拿著一裉短杖,杖頭分叉,作鹿角之形,通體黝黑,不知是何物鑄成;鶴筆翁手持雙筆,筆端銳如鶴嘴,卻晶光閃亮。他二人追隨趙敏已非一日,但即便趙敏,也從沒見過他二人使用兵刃。這三件兵刃使展開來,只見一團黑氣,兩道白光,簍時間便將張無忌困在垓心。張無忌沒帶兵器,赤手空拳,情勢頗見不利,但他絲毫不懼,存心要試試自已武功,在這兩大高手圍攻之下,是否能空手抵敵。

  玄冥二老自恃內力深厚,玄冥神掌乃天下絕學,是以一上陣便和他對掌,豈知張無忌的九陽神功卻非任何內功所能及,數十掌一過便即落敗。他二人的兵刃卻以招數詭異取勝,兩人的名號便是從所用兵刃而得,鹿角短杖和鶴嘴雙筆,每一招均淩厲狠辣,世所罕見。張無忌聚精會神,在三件兵刃之間穿來插去,攻守自如,只是一時瞧不明白二人兵刃招數的路子,取勝卻也不易。幸好鶴筆翁重傷之餘,出招已難免窒滯。

  趙敏手掌輕擊三下,大殿中白刃耀眼,三人攻向楊逍,四人攻向韋一笑,另有兩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。楊逍立時搶到一劍,揮劍如電,反手便刺傷一人。韋一笑仗著絕頂輕功,以寒冰綿掌拍倒了兩人。但敵人人數實在太多,每打倒一人,便有二人擁上。

  張無忌給玄冥二老纏住了,不能分身相援。他和楊韋二人要全身而退,倒也不難,要救周芷若卻萬萬不能,正自焦急,忽聽趙敏說道:「大家住手!」這四個字聲音並不響亮,她手下眾人卻一齊凜遵,立即躍開。

  楊逍將長劍拋擲在地。韋一笑握著從敵人手裏奪來的一口單刀,順手揮出,擲還給了原主,哈哈大笑。張無忌見一名漢子手執匕首,抵住周芷若後心,不禁臉有憂色。周芷若黯然道:「張公子,三位請即自便。三位一番心意,小女子感激不盡。」

  趙敏笑道:「張公子,周姑娘這般花容月貌,我見猶憐。她定是你的意中人了?」張無忌臉上一紅,說道:「周姑娘和我從小相識。在下幼時中了這位……」說著向鶴筆翁一指,「……的玄冥神掌,陰毒入體,周身難以動彈,多虧周姑娘服侍我食飯喝水,幫我勸我,此番恩德,不敢有忘。」趙敏道:「如此說來,你們倒是青梅竹馬之交了。你想娶她為魔教的教主夫人,是不是?」張無忌臉上又是一紅,說道:「匈奴未滅,何以家為!」趙敏臉一沉,道:「你定要跟我作對到底,非滅了我不可,是也不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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