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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靈芙醉客綠柳莊(8)


  張無忌當即想起了圓真,心想帶藝投師之事,少林派中甚為尋常,說道:「韋蝠王拍了他這兩下寒冰綿掌,他師祖、師父焉能置之不理?咱們上去,瞧大和尚們是否當真不見?」

  眾人料想一場惡鬥已然難免,少林派素來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千年來江湖上號稱「長勝不敗門派」,今日這場大戰,旦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誰強誰弱。各人精神百倍,快步上山,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雲,眼前這一戰,激烈處自是非同小可。

  不到一盞茶時分,已到了寺前石亭。張無忌想起昔年隨太師父上山,在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見,今日重來,雖前後不過數年,但昔年是個瘦骨伶仃的病童,生死難知,今日卻是明教教主之尊,緬懷舊事,當真恍若隔世。

  只見那石亭有兩根柱子斷折了,亭中石桌也掀倒在地。說不得笑道:「少林和尚好勇鬥狠,這兩根柱子是新斷的,多半前幾天剛跟人打過了一場大架,還來不及修理。」周顛道:「待會大戰得勝之後,咱們將這亭子一股腦兒地拆了。」

  群豪在亭中等候,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來,決當先禮後兵,責問何以對殷梨亭如此痛下毒手,眾僧若蠻不講理,那時只好動武。豈知等了半天,寺中竟全無動靜。

  又過一會,遙見一行人從寺後奔向後山,遠遠望去,約有四五十人。彭瑩玉道:「哼,他們在調兵遣將,四下埋伏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進寺去!」當下楊逍、韋一笑在左,殷天正、殷野王在右,鐵冠道人、彭瑩玉、周顛、說不得四散人在後,擁著張無忌進了寺門。來到大雄寶殿,但見佛像前的供桌倒在一旁,香爐也掉在地下,滿地都是香灰,卻不見人。說不得冷笑道:「少林派一見咱們到來,竟然心慌意亂,手足無措,連香爐也打翻了,可笑啊可笑!」

  張無忌朗聲說道:「明教張無忌,會同敝教楊逍、殷天正、韋一笑諸人前來拜山,求見方丈大師。」他話聲並不甚響,但內力渾厚,殿旁高懸的銅鐘大鼓受到話聲激蕩,同時嗡嗡嗡地響了起來。

  楊逍、韋一笑等相互對望一眼,均想:「教主內力之深,實駭人聽聞,當年陽教主在世,也遠有不及。今日之戰,本教可期必勝。」

  張無忌這幾句話,少林寺前院後院,到處都可聽見,但等了半晌,寺內竟無一人出來。周顛喝道:「喂,少林寺的和尚老哥老弟們,這般躲起來成什麼樣子?扮新娘子麼?」他話聲可比張無忌響得多了,但殿上鐘鼓卻無應聲。

  群豪又等片刻,仍不見有人出來。

  彭瑩玉道:「我心中忽有異感,只覺這寺中陰氣沉沉,大大不祥。」周顛笑道:「少林派鬼鬼祟祟,本就陰氣沉沉,有什麼奇怪?」鐵冠道人忽道:「咦,這裏有柄斷頭禪杖。」說不得道:「啊!這裏好大一攤血漬!」周顛笑道:「想必光明頂一戰,教主威名遠揚,少林寺高掛免戰牌啦!你瞧他們逃得慌慌張張的,連兵器都拋下了。」鐵冠道人搖頭道:「不是的。」周顛道:「為什麼不是?」鐵冠道人道:「那麼這攤血是什麼意思?」周顛道:「多半是他們嚇得連手也割傷……」說到這裏便住了口,自知太也難以自圓其說。

  便在此時,一陣疾風刮過,只吹得眾人袍袖飛揚。周顛喜道:「好涼快!」猛聽得西邊喀喇喇一聲響,數十丈外的一株大松樹倒了下來。群豪一驚,同時躍起,奔到斷樹之處,只見那株松樹生於一座大院子的東南角上,院子中並無一人,卻不知如何,偌大一株松樹竟會給風一吹便即折斷,壓塌了半堵圍牆。眾人走近松樹斷截處看時,只見脈絡交錯斷裂,顯是給人以重手法震碎,而樹絡斷裂處略現乾枯,並非适才所為。

  群豪細察周遭,紛紛說道:「咦,不對!」「啊,這裏動過手。」「好厲害,傷了不少人啊!」大院子中到處都有激烈戰鬥的遺跡,地下青石板上,旁邊樹枝幹上、圍牆石壁上,留著不少兵刃砍斬、拳掌劈擊的印記。到處派滿了血漬,可見那一場拼鬥委實慘烈異常。地下還有許多深淺的腳印,乃高手比拼內力時所留下。

  張無忌叫道:「快抓那個知客僧來問個明白。」韋一笑、說不得等人分頭去找,那知客僧卻已躲得不知去向。五行旗四下搜索。過得小半個時辰,各旗掌旗使先後來報,說道寺中無人,但到處都有激鬥過的痕跡。許多殿棠中都有血漬,也有斷折的兵刃,卻沒發現屍首。

  張無忌道:「楊左使,你說如何?」楊逍道:「這場激鬥,當是在兩三日之前。難道少林派全軍覆沒,竟給殺得一個不存?」說不得道:「剛才不是有幾十人奔向後山嗎?」楊逍道:「那多半是少林派的對頭,留守在這裏的,見到咱們大隊人馬到來,便溜之大吉了。」

  彭瑩玉道:「依事勢推斷,必當如此。剛才那個知客僧就是冒充的,只可惜沒能截他下來。可是少林派的對頭之中,哪有這樣厲害的一個幫會門派?莫非是丐幫?」周顛道:「丐幫勢力雖大,高手雖多,總也不能一舉便把少林寺的眾光頭殺得一個不剩。除非是咱們明教才有這等本事,可是本教明明沒幹這件事啊?」鐵冠道人道:「周顛,你少說幾句廢話成不成?本教有沒有幹這事,難道咱們自己不知?」

  厚土旗掌旗使顏垣來報:「啟稟教主,羅漢堂中的十八尊羅漢像曾給人移動過,不知其中有無蹊蹺。」群豪知顏垣精於土木構築之學,他既生疑心,必有所見,都道:「咱們瞧瞧去。」來到羅漢堂中,只見牆上濺了不少血漬,戒刀禪杖丟滿了一地。

  周顛問道:「顏兄,這十八羅漢有甚古怪?」顏垣道:「每一尊羅漢像都給人推動過,本來兄弟疑心後面另有門戶道路,但查察牆壁,卻無密門秘道。」

  楊逍沉吟半晌,道:「咱們再把羅漢像推開來瞧瞧。」顏垣跳上神像,將長眉羅漢推在一旁,露出牆壁,果然並無異狀。楊逍也躍上神座,細看那長眉羅漢,突然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羅漢背後寫得有字。」將那尊羅漢像扳轉身來。

  群豪赫然見到一個鬥大的「滅」字。羅漢像本是金身,這時金光燦爛的背心上給人用利器劃出了一個大大的「滅」字,深入逾寸,筆劃中露出了泥土。印痕甚新,顯是刻畫不久。

  周顛道:「這個『滅』字,是什麼意思?啊,是了,原來峨嵋派挑了少林寺,滅絕師太留字示威。」群豪都覺此事太也不近情理,盡皆搖頭。

  說話之間,群豪已將十八尊羅漢像都扳轉身來,除了最右首的降龍羅漢,最左首的伏虎羅漢外,餘下十六尊羅漢背後各劃了一字,自右至左排去,十六個大字赫然是:先誅少林,再滅武當,惟我明教,武林稱王!殷天正、鐵冠道人、說不得等人不約而同地一齊叫了出來:「這是移禍江東的毒計!」群豪見這十六個大字張牙舞爪,形狀可怖,想到少林寺群僧慘遭橫禍,這筆賬卻要算到明教頭上,無不戚然有憂。

  周顛叫道:「咱們快把這些字刮去了,免得做冤大頭。」楊逍道:「敵人用心惡毒,單是刮去這十六個字,未必有用。」這次周顛覺得他說得有理,不再跟他鬥口,只問:「那怎麼辦?」說不得道:「這其實是個證據。咱們找到了使這移禍毒計之人,拿他來與這十六個字對質。」楊逍點頭稱是。

  彭瑩玉道:「小僧尚有一事不明,要請楊左使指教。刻下這十六字之人,既存心嫁禍本教,使本教承擔毀滅少林派的大罪名,好讓天下武林群起而攻,然則他何以仍讓羅漢像背向牆壁?不將這十六個大字向著外面?若非顏旗使細心,豈不是誰也不知羅漢像背上有字麼?」

  楊逍臉色凝重,道:「猜想起來,這些羅漢像是另外有人給轉過去的,多半暗中有人在相助本教。咱們已領了人家極大的情。」群豪齊問:「此人是誰?楊左使從何得知?」楊逍歎道:「這其中的原委曲折,我也猜想不透……」

 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,張無忌突然「啊」的一聲,大叫起來,說道:「『先誅少林,再滅武當』,只怕……只怕武當派即將遭難。」

  韋一笑道:「咱們義不容辭,立即赴援,且看到底是哪一批狗奴才幹的好事。」殷天正也道:「事不宜遲,大夥兒立即出發。這批奸賊已先走了一兩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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