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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 靈芙醉客綠柳莊(4)


  眾人一想不錯,心下甚喜,但口中自是連連謙遜,問起那神箭八雄的姓名師承時,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道:「在下是趙一傷,這是錢二敗,這是孫三毀,這是李四摧。」再指著另外四人道:「這是週五輸,這是吳六破,這是鄭七滅,這是王八衰。」明教群豪聽了,無不啞然,心想這八人的姓氏依著「百家姓」上「趙錢孫李、周吳鄭王」排列,已十分奇詭,所用的名字更個個不吉,至於「王八衰」云云,直是匪夷所思了。但江湖中人遠禍避仇,隨便取個假名,事屬尋常,便不再多問。

  趙小姐親自領路,將眾人讓進大廳。群豪見大廳上高懸匾額,寫著「綠柳山莊」四個大字。中堂一幅趙孟彡頃繪的《八駿圖》,八駒姿態各不相同,匹匹神駭風發。左壁懸著一幅大字,文曰:「白虹座上飛,青蛇匣中吼,殺殺霜在鋒,團團月臨紐。劍決天外雲,劍沖日中鬥,劍破妖人腹,劍拂佞臣首。潛將辟魑魅,勿但驚妾婦。留斬泓下蛟,莫試街中狗。」詩末題了一行小字:「夜試倚天寶劍,洵神物也,雜錄說劍詩以贊之。汴梁趙敏。」

  張無忌書法是不行的,但曾隨朱九真練過字,書法的好壞倒也識得一些,見這幅字筆勢縱橫,然頗有妖媚之致,顯是出自女子手筆,知是這位趙小姐所書。他除醫書之外沒讀過多少書,但這首詩並不艱深,一誦即明,心想:「原來她是汴梁人氏,單名一個『敏』字。」便道:「趙姑娘文武全才,佩服,佩服。原來姑娘是中州舊京世家。」

  那趙小姐微微一笑,說道:「張教主的尊大人號稱『銀鉤鐵劃』,自是書法名家。張教主家學淵源,小女子待會尚要求懇一幅法書。」

  張無忌一聽此言,臉上登時紅了,他十歲喪父,未得跟父親習練書法,此後學醫學武,於文字一道實淺薄之至,便道:「姑娘要我寫字,那可要了我的命啦。在下不幸,先父謝世甚早,未得繼承先父之學,十分慚愧。」

  說話之間,莊丁已獻上茶來,只見雨過天青的瓷杯之中,漂浮著嫩綠的龍井茶葉,清香撲鼻。群豪暗暗奇怪,此處和江南相距數千里之遙,如何能有新鮮的龍井茶葉?這位姑娘實在處處透著奇怪。趙敏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,意示無他,等群豪用過茶後,說道:「各位遠道光降,敝莊諸多簡慢,尚請恕罪。各位路途勞頓,請到這邊先用些酒飯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引著群豪穿廊過院,到了一座大花園中。

  園中山石古樸醜拙,溪池清澈,花卉不多,卻甚雅致。張無忌未能領略園子的勝妙之處,楊逍卻已暗暗點頭,心想這花園的主人實非庸夫俗流,胸中大有丘壑。水閣中已安排了兩桌酒席。趙敏請張無忌等入座。趙一傷、錢二敗等神箭八雄則在邊廳陪伴明教其餘教眾。殷梨亭無法起身,由楊不悔在廂房裏喂他飲食。

  趙敏勘了一大杯酒,一口幹了,說道:「這是紹興女貞酒,說是一十八年的陳紹,各位請嘗嘗酒味如何?」楊逍、韋一笑、殷天正等雖見這位趙小姐乃俠義之輩,又與朝廷官兵作對,但仍處處小心,細看酒壺、酒杯均無異狀,趙小姐又喝了第一杯酒,便去了疑忌之心,放懷飲食。明教教規本來所謂「食菜事魔」,禁酒忌葷,自總壇遷入昆侖山中之後,已革除了這些飲食上的禁忌。西域蔬菜難得,貴于牛羊肉食,兼之氣候嚴寒,倘不食油脂酒漿,內力稍差者便抵受不住。

  水閣四周池中種著七八株水仙一般的花卉,似水仙而大,花作白色,香氣幽雅。群豪臨清芬、飲美酒,和風送香,甚為暢快。

  那趙小姐談吐甚健,說起中原各派的武林軼事,竟有許多連殷天正父子也不知道的。她于少林、峨嵋、昆侖諸派武功頗少許可,但提到張三豐和武當七俠時卻推崇備至,對明教諸大豪的武功門派也極盡稱譽,出言似乎漫不經意,但一褒一贊,無不洞中竅要。群豪又歡喜、又佩服,但問到她自己的武功師承時,趙敏卻笑而不答,將話題岔了開去。

  酒過數巡,趙敏酒到杯幹,極盡豪邁,每一道菜上來,她總是搶先夾一筷吃了,眼見她臉泛紅霞,微帶酒暈,容光更增麗色。自來美人,若非溫雅秀美,便屬嬌豔姿媚,這位趙小姐卻于十分美麗之中,更帶著三分英氣,三分豪態,同時雍容華貴,自有一副端嚴之致,令人肅然起敬,不敢逼視。

  張無忌道:「趙姑娘,承蒙厚待,敝教上下無不感激。在下有一句言語想要動問,只不敢出口。」趙敏道:「張教主何必見外?我輩行走江湖,所謂『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』,各位倘若不棄,便交了小妹這個朋友。有何吩咐垂詢,自當竭誠奉告。」張無忌道:「既是如此,在下想要請問,姑娘這柄倚天劍從何處得來?」

  趙敏微微一笑,解下腰間倚天劍,放在桌上,說道:「小妹自和各位相遇,各位目光灼灼,不離此劍,不知是何緣故,可否見告?」張無忌道:「實不相瞞,此劍原為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所有,敝教弟兄喪身在此劍之下者實不在少。在下自己,也曾為此劍穿胸而過,險喪性命,是以人人關注。」

  趙敏道:「張教主神功無敵,聽說曾以乾坤大挪移手法從滅絕師太手中奪得此劍,何以反為此劍所傷?又聽說劍傷張教主者,乃峨嵋派中一個年輕女弟子,武功也只平平,小妹對此殊為不解。」說話時盈盈妙目凝視張無忌臉上,絕不稍瞬,口角之間,似笑非笑。

  張無忌臉上一紅,心道:「她怎知道得這般清楚?」便道:「對方來得過於突兀,在下未及留神,至有失手。」趙敏微笑道:「那位周芷若周姊姊定是太美麗了,是不是?」張無忌更加滿臉通紅,道:「姑娘取笑了。」端起酒杯,想要飲一口掩飾窘態,哪知左手微顫,竟潑出幾滴酒來,濺上了衣襟。

  趙敏微笑道:「小妹不勝酒力,再飲恐有失儀,現下說話已不知輕重了。我進去換件衣服,片刻即回。諸位請各自便,不必客氣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學著男子模樣,團團一揖,走出水閣,穿花拂柳地去了。那柄倚天劍仍平放桌上,並不取去。

  侍候的家丁繼續不斷送上菜肴。群豪便不再食,等了良久,不見趙敏回轉。周顛道:「她把寶劍留在這裏,倒放心咱們。」說著便拿起劍來,托在手中,突然「噫」的一聲,說道:「怎地這般輕?」抓住劍柄抽了出來,劍一出鞘,群豪一齊站起,無不驚愕。這哪裏是斷金切玉、鋒銳絕倫的倚天寶劍?竟是一把木制的長劍。各人隨即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,但見劍刃色作淡黃,竟是檀香木所制。

  周顛一時不知所措,將木劍又還入劍鞘,喃喃地道:「楊……楊左使,這……這是什麼玩意兒?」他雖和楊逍成日鬥口,但心中其實佩服他見!只卓超,此刻遇上了疑難,不自禁脫口便向他詢問。

  楊逍臉色鄭重,低聲道:「教主,這趙小姐十九不懷好意。此刻咱們身處危境,急速離開為是。」周顛道:「怕她何來?她敢有甚舉動,憑著咱們這許多人,還不殺他個落花流水?」楊逍道:「自進這綠柳山莊,只覺處處透著詭異,似正非正,似邪非邪,實捉摸不到是何門道。咱們何必留在此地,事事為人所制?」張無忌點頭道:「楊左使所言不錯。咱們已用過酒菜,如此告辭便去。」說著便即離座。

  鐵冠道人道:「那真倚天劍的下落,教主便不尋訪了麼?」彭瑩玉道:「依屬下之見,這趙小姐故布疑陣,必是有所為而來。咱們便不去尋她,她自會再找上來。」張無忌道:「不錯,咱們有事在身,不必多生枝節。日後以逸待勞,一切看明白了再說。」

  各人出了水閣,回到大廳,命家丁通報小姐,說多謝盛宴,便此告辭。

  趙敏匆匆出來,身上已換了一件淡黃綢衫,更顯得瀟灑飄逸,容光照人,說道:「才得相會,如何便去?莫非嫌小女子接待太簡慢了麼?」張無忌道:「多謝姑娘厚賜,怎說得上『簡慢』二字。我們俗務纏身,未克多待。日後相會,當再討教。」趙敏嘴角邊似笑非笑,直送出莊來。神箭八雄恭恭敬敬地站在道旁,躬身送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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