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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與子共穴相扶將(9)


  空智尚未回答,突然一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大僧人閃身而出,手中金光閃閃的長大禪杖在地下重重一頓,大聲喝道:「小子,你是哪家哪派門下?憑你也配跟我師父說話?」

  這僧人肩頭拱起,說話帶著三分氣喘,正是少林僧圓音,當年少林派上武當山興問罪之師,便是他力證張翠山打死少林弟子。張無忌其時滿腔悲憤,將這一干人的形相牢記於心,此刻一見之下,胸口熱血上沖,滿臉漲得通紅,身子也微微發抖,心中不住說道:「張無忌,張無忌!今日大事是要調解六大門派和明教的仇怨,千萬不可為了一己私嫌,鬧得難以收拾。少林派的過節,日後再算不遲。」心中雖想得明白,但父母慘死的情狀,隨著圓音的出現而立時湧向眼前,不由得熱淚盈眶,幾乎難以自製。

  圓音又將禪杖重重在地下一頓,喝道:「小子,你若是魔教妖孽,快快引頸就戮,否則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懷,也不來難為於你,即速下山去吧!」他見張無忌的服飾打扮並非明教中人,又誤以為他竭力克制悲憤乃是心中害怕,是以有這幾句說話。

  張無忌道:「貴派有一位圓真大師呢?請他出來,在下有幾句話請問。」

  圓音道:「圓真師兄?他怎麼還能跟你說話?你快快退開,我們沒空閒功夫跟你這野少年瞎耗。你到底是誰的門下?」他見張無忌适才一掌將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維俠擊得連連倒退,料想他師父不是尋常人物,這才一再盤問於他,否則此刻屠滅明教正大功告成之際,哪裏還耐煩跟這來歷不明的少年糾纏。

  張無忌道:「在下並非明教或天鷹教中人,亦非中原哪一派的門下。這次六大門派圍攻明教,實則是受了奸人挑撥,中向存著極大的誤會,在下雖然年少,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,斗膽要請雙方罷鬥,查明真相,誰是誰非,自可秉公判斷。」

  他語聲一停,六大派中登時爆發出哈哈、呵呵、呵呵、嘩嘩……各種各樣大笑之聲。數十人同聲指斥:「這小子失心瘋啦,你聽他這麼胡說八道!」「他當自己是什麼人?是武當派張真人麼?少林派空聞神僧麼?」「他做夢得到了屠龍寶刀,成為武林至尊啦。」「他當我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,呵呵,我肚子笑痛了!」「六大門派死傷了這許多人,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,嘿嘿,他想三言兩語,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……」

  峨嵋派中卻只周芷若眉頭緊蹙,黯然不語。那日她和張無忌相認,知他便是昔日漢水舟中的少年,心中便有念舊之意,後來又見他甘受她師父三掌,仗義相救銳金旗人眾,對他好生欽佩,這時聽到他這番不自量力的言語,又聽眾人大肆機笑,不禁難過。

  張無忌站立當場,昂然四顧,朗聲道:「只須少林派圓真大師出來,跟在下對質幾句,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。」這三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吐將出來,雖在數百人的哄笑聲中,卻人人聽得清清楚楚。六大派眾高手心下都是一凜,登時便將對他輕視之心收起幾分,均想:「這小子年紀輕輕,內功怎地如此了得?」

  圓音待眾人笑聲停歇,氣喘吁吁地道:「臭小子恁地奸猾,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,便指名要他相見?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?」

  他最後一句話出口,空智立時便喝:「圓音,說話小心!」但華山、昆侖、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。只武當派的人眾臉有慍色,默不做聲。原來圓音的右眼給殷素素在西子湖畔以銀針打瞎,始終以為是張翠山下的毒手,一生耿耿於懷。

  張無忌聽他辱及先父,怒不可遏,大聲喝道:「張五俠的名諱是你亂說得的麼?你……你……」圓音冷笑道:「張翠山自甘下流,受魔教妖女迷惑,便遭好色之報……」

  張無忌心中一再自誡:「今日主旨是要讓兩下言和罷鬥,我萬萬不可出手傷人。」但聽到他辱及父母,哪裏還忍耐得住?縱身而前,左手探出,已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,右手搶過他手中禪杖,橫過杖頭,便要往他頭頂擊落。圓音遭他這麼抓住,有如雛雞落入鷹爪,竟沒半分抵禦之力。

 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,兩根禪杖分襲張無忌左右,那是武學中救人的高明法門,所謂「圍魏救趙」,襲敵之所不得不救,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夥伴。搶前來救的兩僧正是圓心、圓業。張無忌左手抓著圓音,右手提著禪杖,高高躍起,雙足分點圓心、圓業手中禪杖,只聽得嘿嘿兩聲,圓心和圓業同時仰天摔倒。幸好兩僧武功均頗不凡,臨危不亂,雙手運力急挺,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才沒反彈過來,打到自己身上。

  眾人驚呼聲中,只見張無忌抓著圓音高大的身軀空中轉身,輕飄飄地落地。六大派中有七八個人叫了出來:「武當派的梯雲縱!」

  張無忌自幼跟著父親及太師父、諸師伯叔,于武當派武功雖只學過一套入門功夫的三十二勢「武當長拳」,但所見所聞畢竟不少,這時練成乾坤大挪移神功,不論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都能取而為用。他對武當派的功夫耳濡目染,親炙最多,突然間不假思索地使用出來之時,自然而然地便使上了這當世輕功中最著名的「梯雲縱」。俞蓮舟、張松溪等要似他這般縱起,再在空中輕輕回旋數下,原亦不難,姿勢之圓熟飄逸,尤必遠遠過之,但要一手抓一個胖大和尚,一手提一根沉重禪杖,仍要這般身輕如燕,卻萬萬沒法辦到。武當諸俠見了,均感驚詫。

  少林諸僧這時和他相距已七八丈遠,眼見圓音給他抓住了要穴,全不動彈,他只須挺起禪杖,立時便能將圓音打得腦漿迸裂,要在這一瞬之間及時沖上相救,決難辦到。唯一的法門是發射暗器,但張無忌只須舉起圓音的身子一擋,借刀殺人,反而害了他性命。雖有空智、空性這等絕頂高手在側,但以變起倉猝,任誰也料不到這少年有如此身手,竟讓他攻了個措手不及。只見他咬牙切齒,滿臉仇恨之色,高高舉起了禪杖,眾少林僧有的閉了眼睛不忍再看,有的便待一擁而上為圓音報仇。

  哪知張無忌舉著禪杖的手並不落下,似乎心中大有疑難,沒法決定。但見他臉色漸轉慈和,慢慢地放下了圓音。

  原來在這一瞬之間,他已克制了胸中怒氣,心道:「倘若我打死打傷了六大派中任誰一人,我便成為六大派的敵人,就此不能作居間的調人。武林中這場兇殺,再也不能化解,豈不是正好墮入成昆這奸賊的計中?不管他們如何罵我辱我、打我傷我,甚至侮辱我父母、義父,我定當忍耐到底,這才是真正為父母及義父復仇雪恨之道。」他想通了這節,便放下圓音,緩緩說道:「圓音大師,你的眼睛不是張五俠打瞎的,不必如此記恨。何況你們那日去到武當山上,逼得張五俠夫婦自盡身死,什麼冤仇也該化解了。大師是出家人,慈悲為懷,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?」

  圓音死裏逃生,呆呆地瞧著張無忌,說不出話來,見他將自己禪杖遞了過來,自然而然地伸手接過,低頭退開,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,未免也有不是。

  少林諸高僧、武當諸俠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,都不由得暗暗點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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