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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與子共穴相扶將(8)


  張無忌眼見明教和天鷹教人人已無抗禦之力,唱了這「焚我殘軀,熊熊聖火」的經文之後,已均束手待斃,光明頂上成百上千的兩教教徒,轉眼間便即屍橫就地,盡數要命喪六大派的刀劍之下。他曾聽太師父諄諄教誨,決不可和魔教打什麼交道,致蹈父親覆轍,魔教過去作惡甚多,楊逍之強暴紀姑姑即為明證。自來正邪不兩立,蕩魔除邪,原為正派俠義道所當為,但眼見兩教教眾束手任人屠戮,終究於心不忍。又想:「殺人抵命,冤冤相報,力強者勝。這番大屠殺,弄得武林中腥風血雨,和蒙古韃子大殺我漢人,又有什麼分別?可是我年輕力微,孤身一人,六大派誰也不瞧我在眼裏,我如出頭說和,徒然惹人恥笑,三拳兩腳便將我打在一旁,說不定還將我殺了,那便如何是好?張無忌啊張無忌,你怎地如此膽怯卑鄙?人家要殺你外公,倘若爹爹媽媽此刻在生,自然是要竭力維護外公周全。我跟外公一起送命便了!一邊是我爹爹的武當派,一邊是我媽媽的天鷹教,我誰也不幫,只拼了命說和,讓兩邊不要殺人,多結冤仇!」

  他見宗維俠逕自舉臂向外公走去,不暇多想,大踏步搶出,擋在宗維俠身前,說道:「且慢動手!你如此對付一個身受重傷之人,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麼?」

  這幾句話聲音清朗,響徹全場。各派人眾奉了空智大師的號令,本來便要分別出手,突然聽到這幾句話,一辦步,回頭瞧著他。

  宗維俠見說話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,絲毫不以為意,伸手推出,要將他推在一旁,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。

  張無忌見他伸掌推到,便隨手揮掌拍出。砰的一響,雙掌相交,宗維俠倒退三步,待要站定,豈知對方這一掌力道雄渾無比,仍感立足不定,幸好他下盤功夫紮得堅實,但覺上身直往後仰,右足忙在地下一點,縱身後躍,借勢縱開丈餘。落下地來時,這股掌勢仍未消解,又踉踉蹌蹌地連退七八步,這才站定。這麼一來,他和張無忌之間已相隔三丈以上。他驚怒莫名,旁觀眾人卻大惑不解,都想:「宗維俠這老兒在鬧什麼玄虛,怎地又退又躍,躍了又退,大搗其鬼?」便張無忌自己,也想不透自己這麼輕輕出掌,何以竟有如許威力。

  宗維俠驚呆之下,登時醒悟,向俞蓮舟怒目而視,喝道:「大丈夫光明磊落,怎地暗箭傷人?」他料定是俞蓮舟在暗中相助,多半還是武當諸俠一齊出手,否則單憑一人之力,不能有這麼強猛的勁道。

  俞蓮舟給他說得莫名其妙,反瞪他一眼,暗道:「你裝模作樣,想幹什麼?」

  宗維俠大步上前,指著張無忌喝道:「小子,你是誰?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我叫曾阿牛。」一面說,一面伸掌貼在殷天正背心靈台穴上,將內力源源輸入。他的九陽真氣渾厚之極,殷天正顫抖了幾下,便即睜眼,望著這少年,頗感奇怪。張無忌向他微微一笑,加緊輸送內力。

  片刻之間,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閉塞之處已然暢通無阻,低聲道:「多謝小友!」站起身來,傲然道:「姓宗的,你崆峒派的七傷拳有什麼了不起,我便接你三拳!」

  宗維俠萬沒想到這老兒竟能又神完氣足地站起,眼見這現成便宜是撿不到的了,忌憚他「鷹爪擒拿手」厲害,便道:「崆峒派的七傷拳既沒什麼了不起,你便接我三招七傷拳吧!」他盼殷天正不使擒拿手,單是拳掌相對,比拼內力,那麼自己以逸待勞,當可仗著七傷拳的內勁取勝。

  張無忌聽他一再提起「七傷拳」三字,想起在冰火島的那天晚上,義父叫醒自己,講述以七傷拳打死神僧空見之事,後來他叫自己背誦七傷拳拳訣,還因一時不能記熟,挨了他好幾個耳光。這時那拳訣在心中流動,當即明白了其中道理。要知天下諸般內功,皆不逾九陽神功之藩籬,而乾坤大挪移運勁使力的法門,又是運使諸般武功精義之所聚,一法通,萬法通,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無秘奧之可言。

  只聽殷天正道:「別說三拳,便接你三十拳卻又怎地?」他回頭大聲向空智說道:「空智大師,姓殷的還沒死,還沒認輸,你便出爾反爾,想要倚多取勝麼?」

  空智左手揮動,提高語音,說道:「好!大夥兒稍待片刻,又有何妨?」

  原來殷天正上得光明頂後,見楊逍等人盡皆重傷,己方勢力單薄,便以言語擠住空智,不得仗著人多混戰。空智依著武林規矩,便約定逐一對戰。結果天鷹教各堂各壇、明教五行旗,以及光明頂上楊逍屬下的天地風雷四門中的好手,還是一個個非死即傷。楊逍、韋一笑、五散人各負重傷,沒法下場,最後只剩下殷天正一人。但他既未認輸,便不能上前屠戮。

  張無忌心知外公雖比先前好了些,卻萬萬不能運勁使力,他所以要接宗維俠的拳招,只不過是護教力戰,死而後已,於是低聲道:「殷老前輩,待我來為你先接,晚輩不成時,老前輩再行出馬。」

  殷天正已瞧出他內力深厚無比,自己縱未受傷,內力未耗,也是萬萬不及,但想自己為教而死,理所當然,這少年卻不知有何干係,自行牽涉在內?他本領再強,也決計敵不過對方敗了一個又來一個、源源不絕的人手,到頭來還不是和自己一樣,重傷力竭,任人宰割,如此少年英才,何必白白地斷送在光明頂上?問道:「小友是哪一位門下,似乎不是本教教徒,是嗎?」

  張無忌恭恭敬敬地躬身說道:「晚輩不屬明教,不屬天鷹教,但對老前輩心儀已久,情同家人,今日和前輩並肩拒敵,乃份所應當。」殷天正大奇,正想再問,宗維俠又已踏上一步,大聲道:「姓殷的,我第一拳來了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殷老前輩說你不配跟他比拳,你先勝得過我,再跟他老人家動手不遲。」宗維俠大怒,喝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?你也配跟我談論七傷拳?」

  張無忌尋思:「今日只有說明圓真這惡賊的奸詐陰謀,才能設法使雙方罷手,若單憑動手過招,我一人怎鬥得過六大門派這許多英雄?何況武當門下的眾師伯叔都在此地,我又怎能跟他們為敵?」朗聲說道:「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,在下早就久仰了。少林神僧空見大師,當年不就是喪生在貴派七傷拳之下麼?」

  他此言一出,少林派群相聳動。那日空見大師喪身洛陽,屍身骨骼盡數震斷,外表卻一無傷痕,極似是中了崆峒派「七傷拳」的毒手。當時空聞、空智、空性三僧密議數日,認為崆峒派眼下並無絕頂高手,能打死練就了「金剛不壞體」神功的空見師兄,雖然空見的傷勢令人起疑,但料想非崆峒派所能為。後來又暗加訪查,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之日,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帶。既然非五老所為,崆峒派中更無其他好手能損傷空見,因此便將對崆峒派的疑心擱下了。何況當時洛陽客房外牆上寫著「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」十一個大字,少林派亦查知,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實則均系謝遜,就更半點也沒疑惑了。眾高僧直至此時聽了張無忌這句話,心下才各自一凜。

  宗維俠怒道:「空見大師為謝遜惡賊所害,江湖上眾所周知,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干係?」張無忌道:「謝前輩打死神僧空見,是你親眼瞧見麼?你是在一旁掠陣麼?是在旁相助麼?」宗維俠心想:「這乞兒不像乞兒、牧童不似牧童的小子,怎地跟我纏上了?多半是受了武當派的指使,要挑撥崆峒和少林兩派之間的不和。我倒要小心應付,不可入了人家圈套。」因此他雖沒重視張無忌,還是正色答道:「空見神僧喪身洛陽,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。我們怎能親眼見到當時情景?」

  張無忌朗聲道:「照啊!你當時既在雲南,怎能見到謝前輩害死空見大師?這位神僧喪生於崆峒派的七傷拳手下,人人皆知。謝前輩又不是你崆峒派的,你怎可嫁禍於人?」宗維俠道:「呸!呸!空見神僧圓寂之處,牆上寫著『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』十一個血字。謝遜冒他師父之名,到處做下血案,那還有什麼可疑的?」

  張無忌心下一凜:「我義父沒說曾在牆上寫下這十一個字。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見後,心中悲悔莫名,料來決不會再寫這些示威嫁禍的字句。」仰天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些字誰都會寫,牆上雖有此十一個字,可有誰親眼見到謝前輩寫的?我卻知道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。寫字容易,練七傷拳卻難。」

  他轉頭向空智說道:「空智大師,令師兄空見神僧確是為崆峒派的七傷拳所害,是也不是?金毛獅王謝前、輩卻並非崆峒派,是也不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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