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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禍起蕭牆破金湯(7)


  周顛道:「這麼難?」鐵冠道人道:「倘若不這麼難,哪能說得上是明教的護教神功?」這些明教中的武學高手,對這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都聞之已久,向來神往,因此一經提及,雖身處危境,仍忍不住要談上幾句。

  彭瑩玉道:「楊左使,陽教主將這神功練到第四層,何以要變換臉色?」他這時詢問這些題外文章,卻另有深意,他知圓真只要再走上幾步,各人即便一一喪生在他手底,好容易引得他談論往事,該當儘量拖延時間,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復行動,便可和他抵擋一陣,縱然不敵,事機或有變化,總勝於眼前這般束手待斃。

  楊逍豈不明白他的心意?便道:「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,乃在顛倒一剛一柔、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,臉上現出青色紅色,便是體內血液沉降、真氣變換之象。據說練至第六層時,全身都能忽紅忽青,但到第七層時,陰陽二氣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,外形上便全無表徵了。」

  彭瑩玉生怕圓真不耐煩,便問他道:「圓真大師,我們陽教主到底因何歸天?」

  圓真冷笑道:「你們中了我幻陰指後,我聽著你們呼吸運氣之聲,便知兩個時辰之內萬難行動。想拖延時候,自行運氣解救,老實說那來不及的。各位都是武學高手,便受了再厲害的重傷,運了這麼久的內息,也該有些好轉了。卻怎麼全身越來越僵呢?」

  楊逍、彭瑩玉等早已想到了這一層,但只叫有一口氣在,總不肯死心。

  只聽圓真又道:「那時我見陽頂天臉色變幻,心下也不免驚慌。我師妹知他武功極高,一出手便能致我們於死地,說道:『頂天,這一切都是我不好,你放我成師哥下山,任何責罰,我都甘心領受。』陽頂天聽了她的話,搖了搖頭,緩緩說道:『我娶到你的人,卻娶不到你的心。』只見他雙目瞪視,忽然眼中流下兩行鮮血,全身僵直,一動也不動了。我師妹大驚,叫道:『頂天,頂天!你怎麼了?』」

  圓真叫著這幾句話時,聲音雖然不響,但各人在靜夜之中聽來,再想到陽頂天雙目流血的可怖情狀,無不心頭大震。

  圓真續道:「她叫了好幾聲,陽頂天仍毫不動彈。我師妹大著膽子上前去拉他的手,卻已僵硬,再探他鼻息,原來已經氣絕。我知她心下過意不去,安慰她道:『看來他是在練一門極難的武功,突然走火,真氣逆沖,以致無法挽救。』我師妹道:『不錯,他是在練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,正在緊要關頭,陡然發現我和你私下相會。雖非我親手殺他,可是他卻因我而死。』

  「我正想說些什麼話來開導勸解,她忽然指著我身後,喝道:『什麼人?』我急忙回頭,卻不見人影。再回過頭來時,只見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,已自殺身死。

  「嘿嘿,陽頂天說:『我娶到你的人,卻娶不到你的心。』我得到了師妹的心,卻終於得不到她的人。她是我生平至敬至愛之人,若不是陽頂天從中搗亂,我們的美滿姻緣何至有如此悲慘下場?若不是陽頂天當上魔教教主,我師妹也決計不會嫁給這個大上她二十多歲之人。陽頂天是死了,我奈何他不得,但魔教還是在世上橫行。當時我指著陽頂天和我師妹兩人的屍身,發誓道:『我成昆立誓要竭盡所能,覆滅明教。大功告成之日,當來兩位之前自刎相謝。』哈哈,楊逍、韋一笑,你們馬上便要死了,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長,只不過我是心願完成,欣然自刎,可勝於你們萬倍了。這些年來,我沒一刻不在籌思摧毀魔教。唉,我成昆一生不幸,愛妻為人所奪,唯一的愛徒,卻又恨我入骨……」

  張無忌聽他提到謝遜,更凝神注意,心志既已專一,體內的九陽真氣便越加充沛,竟似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脹得要爆裂開來,每一根頭髮都好似脹大了幾倍。

  只聽圓真續道:「我下了光明頂後,回到中原,去探訪我多年不見的愛徒謝遜。哪知一談之下,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護教法王之一。我雖在光明頂上逗留,但一顆心全放在師妹身上,于你們魔教的勾當全不留心,我師妹也從不跟我說教中之事。我徒兒謝遜在魔教中身居高位,竟要他自己提到,我才得知。他還竭力勸我也入魔教,說什麼戮力同心,驅除胡虜。我這一氣自非同小可。但轉念又想:魔教源遠流長,根深蒂固,教中高手如雲,以我一人之力,是決計毀它不了的。別說是我一人,便是天下武林豪傑聯手,也未必毀它得了。唯一的指望,只有從中挑撥,令它自相殘殺,自己毀了自己。」

  楊逍等人聽了,不禁悚然心驚,這些年來各人均不知有大敵窺伺在旁,處心積慮地要毀滅明教,為了爭奪教主之位,教內大亂,圓真這番話真如當頭棒喝,發人猛省。

  只聽他又道:「當下我不動聲色,只說茲事體大,須得從長計議。過了幾天,我忽然假裝醉酒,意欲逼奸我徒兒謝遜的妻子,乘機便殺了他父母妻兒全家。我知這麼一來,他恨我入骨,必定找我報仇。倘若找不到,更會不顧一切地胡作非為。哈哈,知徒莫若師,阿遜這孩兒什麼都好,文才武功都是了不起的,只可惜魯莽易忿,不會細細思考一切前因後杲……」

  張無忌聽到此處,憤怒不可抑制,暗想:「原來義父這一切不幸遭遇,全是成昆在暗中安排。他不是酒後亂性,而是處心積慮的陰謀。」

  只聽圓真得意洋洋地道:「謝遜濫殺江湖好漢,到處留下我姓名,想要逼我出來,哈哈,我哪會挺身而出?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,謝遜結下無數冤家,這些血仇最後終於會盡數算到明教賬上。他殺人之時偶爾遇到兇險,我便在暗中解救,他是我手中的殺人之刀,怎能讓他給人毀了?你們魔教外敵是樹得夠多了,再加上眾高手爭做教主,內訌不休,正好一一墮在我計中。謝遜拳斃少林神僧空見,掌傷崆峒五老,王盤山上傷斃各家各派的無數好手,連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鷹教的壇主也害了……好徒兒啊好徒兒,不枉我當年盡心竭力,傳了他一身好武功!」

  楊逍冷冷地道:「如此說來,連你師父空見神僧,也是你毒計害死的!」

  圓真笑道:「我拜空見為師,難道是真心的麼?他受我磕了幾個頭,送上一條老命,也不算吃虧啊,哈哈,哈哈!」

  圓真大笑聲中,張無忌怒發欲狂,只覺耳中嗡的一聲猛響,突然暈了過去,但片刻之間,又即醒轉。他一生受了無數欺淩屈辱,都能淡然置之,但想義父如此鐵錚錚的一條好漢子,竟在成昆的陰謀毒計之下弄得家破人亡、身敗名裂,盲了雙目,孤零零在荒島上等死,這等深仇大恨,豈能不報?他怒氣上沖,佈滿周身的九陽真氣更加鼓蕩疾走,真氣呼出不能外泄,那乾坤一氣袋漸漸膨脹起來。楊逍等均在凝神傾聽圓真的說話,誰也沒留神這布袋已起了變化。

  只聽圓真問道:「楊逍、韋一笑、彭和尚、周顛,你們再沒什麼話說了麼?」楊逍歎道:「事已如此,還有什麼說的?圓真大師,你能饒我女兒一命麼?她母親是峨嵋派的紀曉芙,出身名門正派,尚未入我明教。」

  圓真道:「養虎貽患,斬草除根!」說著走前一步,伸出手掌,緩緩往楊逍頭頂拍落。張無忌在布袋中聽得事態緊急,顧不得全身有如火焚,聽聲辨位,縱身前躍,擋在圓真面前,左掌反撩,隔著布袋架開了他手掌。

  圓真這時剛勉強能恢復行動,畢竟元氣未複,給張無忌這麼擋架,身子晃動,退了一步,喝道:「好小子!你……你……」定了定神,上前揮掌向布袋上拍去。這一掌拍不到張無忌身子,卻給鼓起的布袋反彈,竟退了兩步,他大吃一驚,不明所以。

  這時張無忌口乾舌燥,頭腦暈眩,體內的九陽真氣已脹到即將爆裂,若乾坤一氣袋先行炸破,他便能脫困,否則駕禦不了體內猛烈無比的真氣,勢必肌膚寸裂,焚為焦炭。

  圓真見布袋古怪,踏上兩步,又發掌擊去,布袋再度反彈,他又退了一步,但布袋卻也給他掌力推倒,像個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幾個滾。張無忌人在袋中,接連不斷地亂翻筋斗,胸中氣悶,竭力鼓腹,欲將體內真氣呼出。可是那布袋中這時也已脹足了氣,再要呼出一口氣已越來越難。圓真跟著發出三拳、踢出兩腳,都讓袋中真氣反彈出來,張無忌在袋中卻渾然不覺。圓真這幾下幸好只碰在袋上,要是真的擊中張無忌身子,此時他體內真氣充溢,圓真手足非受重傷不可。

  楊逍、韋一笑等七人見了這等奇景,也都驚得呆了。這乾坤一氣袋是說不得之物,他自己卻也想不出如何會鼓脹成球,更不知張無忌在這布袋中是死是活。

  圓真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,猛力向布袋上刺去,那布袋遇到刀尖時只凹陷入內,卻不穿破。這布袋質料奇妙,非絲非革,亦非棉布,乃天地間一件異物,圓真這柄匕首又非寶刀,連刺數刀,卻哪裏奈何得了它?圓真見掌擊刀刺都歸無效,心想:「跟這小子糾纏什麼?」飛起右腳,猛力踢出,大布袋骨溜溜地朝廳門直滾過去。

  這時布袋已膨脹成個大圓球,撞上廳門,立即彈回,疾向圓真沖去。圓真見勢道來得猛烈,雙掌豎起擊出,發力將那大球推開。砰的一聲大響,布片四下紛飛,乾坤一氣袋內為張無忌的九陽真氣鼓脹,外受圓真掌力猛擊,兩力交迸,布袋登時炸成了碎片。

  圓真、楊逍、韋一笑、說不得等人都覺一股炙熱之極的氣流沖向身來,又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青年站在當地,露出滿臉迷惘之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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