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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禍起蕭牆破金湯(6)


  張無忌猛地一驚:「咦,怎地我身上不冷了?」他初中圓真的幻陰指時寒冷難當,但隔了這些時候,寒氣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他自十歲那年身中「玄冥神掌」陰毒,直至十七歲上方才去淨,七年之間,日日夜夜均在與體內寒毒相抗,運氣禦寒已和呼吸、眨眼一般,不須意念,自然而生。何況他修練九陽神功雖未功行圓滿,最後的大關未過,但體內陽氣已充旺之極,過不多時,早已將陰毒驅除乾淨。

  只聽說不得道:「自從我大宋亡在蒙古韃子手中,明教更成朝廷死敵,我教向以驅除胡虜為己任。只可惜近年來明教群龍無首,教中諸高手為了爭奪教主之位,鬧得自相殘殺。終於有的洗手歸隱,有的另立支派,自任教主。教規一墮之後,與名門正派結的怨仇更深,才有眼前之事。圓真和尚,我說的可沒半句假話吧?」

  圓真哼了一聲,說道:「不假,不假!你們死到臨頭,何必再說假話?」他一面說,一面緩緩站起,向前跨了一步。

  楊逍和五散人一齊「啊」的一聲驚呼。各人雖明知他終於會比自己先複行動,卻沒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,中了青翼蝠王韋一笑的「寒冰綿掌」後,仍能如此迅速地提氣運功。只見他身形凝重,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,身子卻沒半點搖晃。

  楊逍冷笑道:「空見神僧的高足,果然非同小可,可是你還沒回答我先前的話啊。難道此中頗有曖昧,說不出口嗎?」

  圓真哈哈一笑,又邁了一步,說道:「你若不知曉其中底細,當真死不瞑目。你問我怎能知道光明頂的秘道,何以能越過重重天險,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山巔。好,我跟各位實說了,是貴教陽頂天教主夫婦兩人,親自帶我上來的。」

  楊逍一凜,暗道:「以他身份,決不致會說謊話,但此事又怎能夠?」

  只聽周顛已罵了起來:「放你娘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臭屁!這秘道是光明頂的大秘密,是本教的莊嚴聖境。楊左使雖是光明使者,韋大哥是護教法王,也從來沒走過,自來只有教主一人,才可行此秘道。陽教主怎會帶你一個外人行此秘道?」

  圓真歎了口氣,出神半晌,幽幽地道:「你既非查根問底不可,我便將三十三年前的一件隱事跟你說了。反正你們終究不能活著下山,洩漏此事。唉!周顛,你說的不錯,這秘道是明教的莊嚴聖境,歷來只有教主一人,方能進入,否則便是犯了教中決不可赦的嚴規。可是陽頂天的夫人是進去過的,陽頂天犯了教規,曾私帶夫人偷進秘道……(周顛插口罵道:「放屁!大放狗屁!」彭瑩玉喝道:「周顛,別吵!」)陽夫人又私自帶我走進秘道……(周顛插口大罵:「他媽的,呸,呸!胡說八道。」)……我不是明教中人,走進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規。唉,就算是明教教徒,就算犯下重罪,我又怕什麼了?」他說起這段往事之時,聲音竟甚為淒涼。

  鐵冠道人問道:「陽夫人何以帶你走進秘道?」

  圓真道: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,老衲今日已是七十餘歲的老人……少年時的舊事……好,一起跟你們說了。各位可知老衲是誰?陽夫人是我師妹,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,姓成名昆,外號混元霹靂手的便是!」

  這幾句話一出口,楊逍等固然驚訝無比,布袋中的張無忌更險些驚呼出聲。

  冰火島上那日晚間義父所說的故事登時清清楚楚地出現在腦海中:義父的師父成昆怎地殺了他父母妻子全家、他怎地濫殺武林人士圖逼成昆出面、怎地拳傷空見神僧而成昆卻不守諾言現身……張無忌猛地裏想起:「原來那時這惡賊成昆已拜空見神僧為師,空見神僧為了要化解這場冤孽,才甘心受我義父那一十三記七傷拳。豈知成昆竟連他自己的師父也欺騙了,累得空見神僧飲恨而終。」

  他又想:「義父所以時常狂性發作、濫殺無辜,各幫各派所以齊上武當,逼死我爹爹媽媽,推究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,都是由於這成昆在從中作怪。」霎時之間,心中憤怒無比,只覺全身燥熱,有如火焚。說不得這乾坤一氣袋密不通風,他在袋中耽了這許多時候,早已氣悶之極,仗著內功深湛,以綿綿龜息之法呼吸,需氣極少,這才支持了下來。此時猛地裏心神亂了,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失卻主宰,茫然亂闖,登時便似身處洪爐,忍不住大聲呻吟。

  周顛喝道:「小兄弟,大家命在頃刻,誰都苦楚難當,是好漢子便莫示弱出聲。」張無忌應道:「是!」當即以九陽真經中運功之法鎮懾心神,調勻內息。平時只須依法施為,立時便心如止水,神遊物外,這時卻越加緊運功,四肢百骸越加難受,似乎每處大穴之中,同時有幾百枚燒紅了的小針在不住刺入。

  他修習九陽真經數年,雖得窺天下最上乘武學的秘奧,但未經明師指點,只自行暗中摸索,體內積蓄的九陽真氣越儲越多,卻不會導引運用以打破最後一個大關。本來不加引發,倒也罷了,那圓真的幻陰指卻是武學中極陰毒的功夫,一經加體,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。偏生他又身處乾坤一氣袋中,激發了的九陽真氣無處宣洩,反過來又向他身上衝激。在這短短的一段時刻中,他正經歷著修道練氣之士一生最艱難、最兇險的關頭,生死成敗,懸於一線。周顛等哪想到他竟會遲不遲,早不早,偏偏就在此時撞到水火求濟、龍虎交會的大關頭,只道他中了幻陰指後垂死的呻吟。

  他竭力抵禦至陽熱氣的煎熬,圓真的話卻仍一句句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:「我師妹和我兩家乃是世交,兩人從小便有婚姻之約,豈知陽頂天暗中也在私戀我師妹,待他當上了明教教主,威震天下,我師妹的父母固是勢利之輩,我師妹也心志不堅,竟便嫁了他。可是她婚後並不見得快活,有時和我相會,不免要找一個極隱秘的所在。陽頂天對我這師妹事事依從,絕無半點違拗,她要去看看秘道,陽頂天雖知違犯教規,很不願意,但經不起她軟求硬逼,終於帶了她進去。自此之後,這光明頂的秘道,明教數百年來最神聖莊嚴的聖地,便成為我和你們教主夫人私相幽會之地,哈哈、哈哈……我在這秘道中來來去去走過數十次,今日重上光明頂,還費什麼力氣?」

  周顛、楊逍等聽了他這番言語,人人啞口無言。周顛只罵了一個「放」字,下面這「屁」字便接不下去。每人胸中怒氣充塞,如要炸裂,對於明教的侮辱,再沒比這件事更為重大的了;而今日明教覆滅,更由這秘道而起。眾人雖聽得眼中如欲噴出火來,卻都知圓真這些話當非虛假騙人。

  圓真又道:「你們氣惱什麼?我好好的姻緣給陽頂天活生生拆散了,明明是我愛妻,只因陽頂天當上了魔教大頭子,便將我愛妻霸佔了去。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。陽頂天和我師妹成婚之日,我曾去道賀,喝著喜酒之時,我心中立下重誓:『成昆只叫有一口氣在,定當殺了陽頂天,定當覆滅魔教。』我立下此誓已有四十餘年,今日方見大功告成,哈哈,我成昆心願已了,死亦瞑目。」

  楊逍冷冷地道:「多謝你點破了我心中的一個大疑團。陽教主突然暴斃,死因不明,原來是你下的手。」圓真森然道:「當年陽頂天武功高出我甚多,別說當年,只怕現下我仍及不上他當年的功力……」周顛接口道:「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陽教主了,若非下毒,便是如這一次般忽施偷襲。」

  圓真歎了口氣,搖頭道:「不是。我師妹怕我偷下毒手,不斷地向我告誡,倘若陽頂天給我害死,她決饒不過我。她說她和我暗中私會,已萬分對不起丈夫,我若再起毒心,那是天理不容。陽頂天,唉,陽頂天,他……他是自己死的。」楊逍、彭瑩玉等都「啊」了一聲。

  在圓真心中,實對陽頂天和明教充滿了怨毒,今日眼見便可得報大仇,心中說不出的舒暢,這番揚眉吐氣的原由,非向明教的最高層人士盡情吐露不可,要令楊逍、韋一笑等個個死而無怨,自己則大暢胸懷。再者,自己與明教七大高手均身受陰毒,內息受阻,急於比賽誰先暢通經脈,恢復功力,生死勝負決於俄頃之間,陽夫人和自己在明教秘道中幽會的舊事,楊逍等一聽之下,必引為奇恥大辱,忿激之際,勢將一敗塗地,於是將陽頂天何以身死的情由,更加繪聲繪影,說得淋漓盡致。

  他繼續說道:「假如陽頂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,我倒饒了你們明教啦……」他聲音漸轉低沉,回憶著數十年前的往事,緩緩地道:「那天晚間,我又和我師妹在秘道中相會,突然之間,聽到左首傳過來一陣極重濁的呼吸聲音。這是從來沒有的事,這秘道隱秘之極,外人決難找到人口,而明教中人,卻又誰也不敢擅入。我二人聽到這呼吸聲音,大吃一驚,便即悄悄過去察看,只見陽頂天坐在一間小室之中,手裏執著一張羊皮,滿臉殷紅如血。他見到了我們,說道:『你們兩個,很好,很好,對得住我啊!』說了這幾句話,忽然間滿臉鐵青,但臉上這鐵青之色一顯即隱,立即又變成血紅之色,忽青忽紅,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。楊左使,你知道這門功夫吧?」

  楊逍道:「這是本教的『乾坤大挪移』神功。」周顛道:「楊逍,你也已練會了,是不是?」楊逍道:「『練會』兩字,如何敢說?當年陽教主看得起我,曾傳過我一些這神功的粗淺入門功夫。我練了十多年,也只練到第二層而已。再練下去,便即全身真氣如欲破腦而出,無論如何,總沒法克制。陽教主能于瞬息間變臉三次,那是練到第四層了。他曾說,本教歷代眾位教主之中,以第八代鐘教主武功最高,據說能將乾坤大挪移神功練到第五層,但便在練成的當天,走火入魔身亡。自此之後,從未有人練到過第四層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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