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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 禍起蕭牆破金湯(3)


  彭和尚見周顛眼中放出異光,似乎便欲起身和楊逍動手,忙勸道:「古人道得好:兄弟鬩于牆,外禦其侮。咱們且商量禦敵之計。」楊逍道:「瑩玉大師識得大體,此言甚是。」周顛大聲道:「好啊,彭賊禿識得大體,周顛便只識小體。」他激發了牛性,什麼也不顧了,喝道:「今日偏要議定這教主之位,周顛主張韋一笑出任明教教主。吸血蝙蝠武功高強,機謀多端,本教之中誰也及不上他。」其實周顛平時和韋一笑也沒什麼交情,相互間惡感還多於好感,但他存心氣惱楊逍,便推了韋一笑出來。

  楊逍哈哈一笑,道:「我瞧還是請周顛當教主的好。明教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,再請周大教主來顛而倒之、倒而顛之一番,那才叫好看呢!」周顛大怒,喝道:「放你媽的狗臭屁!」呼的一掌,便向楊逍頭頂拍落。

  适才周顛一掌打落說不得多枚牙齒,乃因說不得不避不架之故,但楊逍豈是易與之輩?他于十餘年前,便因立教主之事,與五散人起了重大爭執,當時五散人立誓永世不上光明頂,今日卻又破誓重來,他心下已暗自起疑,待見周顛突然出手,只道五散人約齊韋一笑前來圖謀自己,驚怒之下,右掌揮出,往周顛手掌上迎去。

  韋一笑素知楊逍之能,周顛傷後元氣未複,萬萬抵敵不住,立即手掌拍出,搶在頭裏,接了楊逍這一掌。兩人手掌相交,竟無聲無息。

  原來楊逍雖和周顛有隙,但念在同教之誼,究不願一掌便傷他性命,因此這一掌未使全力,但韋一笑武功深湛,一招「寒冰綿掌」拍到,楊逍右臂劇震,登覺一股陰寒之氣從肌膚中直透進來,忙運內力抵禦。兩人功力相若,登時相持不下。

  周顛叫道:「姓楊的,再吃我一掌!」剛才一掌沒打到,這時第二掌又擊向他胸口。說不得叫道:「周顛,不可胡鬧。」彭瑩玉也叫:「楊左使、韋蝠王,兩位快快罷手,不可傷了和氣!」伸手欲去擋開周顛那一掌,楊逍身形稍側,左掌已和周顛右掌黏住。

  說不得叫道:「周顛,你以二攻一,算什麼好漢?」伸手往周顛肩頭抓落,想要將他拉開,手掌未落,突見周顛身子微微發顫,似乎已受內傷。說不得吃了一驚,他素知光明左使功力通神,是本教絕頂高手,只怕一掌之下已將周顛傷了,見周顛右掌仍和楊逍左掌黏住,不肯撤掌,叫道:「周顛,自己兄弟,拼什麼老命?」往他肩頭一扳,同時說道:「楊左使,掌下留情!」生怕楊逍不撤掌力,順勢追擊。

  不料一拉之下,周顛身子一晃,沒能拉開,同時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氣從手掌心中直傳至胸口,說不得更是吃驚,暗想:「這是韋兄的獨門奇功寒冰綿掌啊,怎地楊逍也練成了?」急運內力與寒氣相抗。但寒氣越來越厲害,片刻之間,說不得牙關相擊,堪堪抵禦不住。

  鐵冠道人和彭瑩玉雙雙搶上,一護周顛,一護說不得。四人之力聚合,寒氣已不足為患,然只覺楊逍掌心傳過來的力道一陣輕一陣重,時急時緩,瞬息萬變,四人不敢撤掌,生怕便在撤掌收力的一刹那間,楊逍突然發力,那麼四人不死也得重傷。彭瑩玉叫道:「楊左使,咱們大敵當前,豈可……豈可……豈可……」牙齒相擊,再也說不下去了,似乎全身血液都要凍結成冰,原來他一開口說話,真氣暫歇,便即抵擋不住自掌中傳來的寒氣。

  如此支持了一盞茶時分,冷面先生冷謙在旁冷眼旁觀,見韋一笑和四散人都神色緊張,楊逍卻悠然一若,心下好生懷疑:「楊逍武功雖高,但比韋一笑也不過稍高半籌,未必能勝得他多少,再加上說不得等四個人,楊逍萬萬抵敵不住,何以他以一敵五,反而似操勝算,其中必有古怪!」低頭沉思,一時難明其理。

  只聽周顛叫道:「冷面鬼……打……打他背心……打……」冷謙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,不肯便此出手,眼下五散人只自己一人閑著,解危脫困,全仗自己,倘若也和楊逍一起硬拼,多一人之力雖好得多,卻也未必定能制勝。然見周顛和彭瑩玉臉色發青,如再支持下去,陰毒入了內臟,便是無窮之禍,當下伸手入懷,取出五枚爛銀小筆,托在手中,說道:「五筆,打你曲池、巨骨、陽豁、五里、中都。」這五處穴道都在手足之上,並非致命要穴,他又先行說了出來,意思是通知楊逍,並非和你為敵,乃是要你撤掌罷鬥。

  楊逍微微一笑,並不理會。冷謙叫道:「得罪了!」左手一揚,右手一揮,五點銀光直向楊逍射去。楊逍待五枚銀筆飛近,突然左臂橫劃,拉得周顛等四人擋在他身前,但聽周顛和彭瑩玉齊聲悶哼,五枚小筆分別打在他二人身上,周顛中了兩枚,彭瑩玉中了三枚。好在冷謙意不在傷人,出手甚輕,所中又不在穴道,雖傷肉見血,卻無大礙。

  彭瑩玉低聲道:「是乾坤大琅移!」冷謙聽到「乾坤大挪移」五字,登時省悟。「乾坤大挪移」是明教歷代相傳一門最厲害的武功,其根本道理也並不如何奧妙,只不過先求激發自身潛力,然後牽引挪移敵勁,說起來也只「四兩撥千斤」而已,但真要做到,那可難了,其中變化神奇,匪夷所思。自前任教主陽頂天逝世,明教中再也無人會這門功夫,是以六人一時都沒想到。其實楊逍並不出多少力氣,只是將韋一笑的掌力引著攻向四散人,反過來又將四散人的掌力引去攻擊韋一笑,他居中悠閒而立,不過將雙方內力牽引傳遞,隔山觀虎鬥而已。

  冷謙道:「恭喜!無惡意,請罷鬥。」他說話簡潔,「恭喜」兩字,是慶賀楊逍練成了明教失傳已久的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;「無惡意」是說我們六人這次上山,對你絕無惡意,原是誠心共抗外敵而來;「請罷鬥」是請雙方罷鬥,不可誤會。

  楊逍知他平素決不肯多說一個字廢話,正因為不肯多說一個字,自是從來不說假話。他既說「無惡意」,那是真的沒有惡意了,而且他适才出手擲射的五枚銀筆,顯為解圍,不在傷人,有實事足為明證,於是哈哈一笑,說道:「韋兄,四散人,我說一、二、三,大家同時撤去掌力,免有誤傷!」見韋一笑和周顛等都點了點頭,便緩緩叫道:「一、二、三!」

  那「三」字剛出口,楊逍便即收起「乾坤大挪移」神功,突然間背心一寒,一股銳利的指力已戳中了他背上神道穴。楊逍大吃一驚:「蝠王好不陰毒,竟乘勢偷襲。」待要回掌反擊,只見韋一笑身子一晃,跌倒在地,顯然也中了暗算。

  楊逍一生不知見過多少大陣仗,雖然這一下變起倉猝,卻不慌張,向前沖出兩步,先脫卻身後敵人控制,回過身來,一瞥之下,只見周顛、彭瑩玉、鐵冠道人、說不得四人各已倒地,冷謙正向一個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。那人回手擋格,冷謙「哼」了一聲,聲音中微帶痛楚。

  楊逍吸一口氣,縱身上前,待欲相助冷謙,突覺一股寒冰般的冷氣從神道穴疾向上行,霎時之間自身柱、陶道、大椎、風府,遊遍了全身督脈諸穴。楊逍心知不妙,敵人武功既高,心又陰毒,抓正了自己與韋一笑、四散人一齊收功撤力的瞬息時機,閃電般猛施突襲,只得疾運真氣相抗。這股寒氣和韋一笑所發的「寒冰綿掌」掌力全然不同,只覺是細絲般一縷冰線,但遊到何處穴道,何處便感酸麻,倘若正面對敵,楊逍有內力護體,決不致任這股淩厲指力透體侵入,此刻既受暗算,只好先行強忍,助冷謙擊倒敵人再說。

  他拔步上前,右掌揚起,剛要揮出,突然全身劇烈冷戰,掌上勁力已無影無蹤。這時冷謙已和那人拆了二十餘招,眼見不敵。楊逍大急,見冷謙右足踢出,給那人搶上一步,一指戳在臂上,冷謙身形晃動,向後便倒。楊逍驚怒交集,拼起全身殘餘內力,右肘一個肘錘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去。灰袍人左指彈出,正中楊逍肘底小海穴,楊逍登時全身冰冷酸麻,再也不能移動半步。

  那灰袍人冷冷地道:「光明左使名不虛傳,連中我兩下幻陰指,居然仍能站立。」楊逍森然道:「你這彈指功夫是少林派手法,可是這幻陰指的內勁,哼哼,少林派中卻沒這門陰毒武功。你是何人?」

  灰袍人哈哈一笑,說道:「貧僧圓真,座師法名上『空』下『見』。這次六大派圍剿魔教,你們死在少林弟子手下,也不枉了。」

  楊逍氣往上沖,忿然道:「六大門派和我明教為敵,真刀真槍,決一死戰,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。空見神僧仁俠之名播於天下,哪知座下竟有你這等卑鄙無恥之徒……」說到這裏,再也支持不住,雙膝酸軟,坐倒在地。

  圓真哈哈大笑,說道:「出奇制勝,兵不厭詐,自古已然。我圓真一人,打倒明教七大高手,難道你們輸得還不服氣麼?」

  楊逍強忍怒火,搖頭歎道:「你怎麼能偷入光明頂來?這秘道你如何得知?若蒙相示,楊逍死亦瞑目。」他想圓真此次偷襲成功,固然由於身負絕頂武功,但最主要原因,還在知道偷入光明頂的秘道,越過明教教眾的十餘道哨線,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手,才能將明教七大高手一舉擊倒。明教經營總壇光明頂已數百年,憑藉危崖天險,實有金城湯池之固,豈知禍起於內,猝不及防,竟爾一敗塗地,心中忽地想起了《論語》中孔子的幾句話:「邦分崩離析,而不能守也,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。吾恐季孫之憂,不在顓臾,而在蕭牆之內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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