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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 倚天長劍飛寒鋩(9)
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幾下極尖銳的海螺聲遠遠傳來,正是天鷹教有警的訊號。殷野王眉頭一皺,心想:「定是洪水、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銳金旗,又起了亂子。倘若一掌打不死這小子,這時候卻沒功夫跟他纏鬥。不如借刀殺人,讓他去送命在韋一笑手裏。」便道:「天鷹教遇上了敵人,我須得趕回應付,你獨自去找韋一笑吧。這人兇惡陰險,待得遇上了,你須先下手為強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我本領低微,怎打得過他?你們有什麼敵人來攻?」殷野王側耳聽了一下號角,道:「果然是明教的洪水、烈火、厚土三旗都到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大家都是明教一脈,又何必自相殘殺?」殷野王臉一沉,道:「小孩子懂得什麼?又來多管閒事!」轉身向來路奔回。

  張無忌心想:「蛛兒落入了大惡魔韋一笑手中,若給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,吸起血來,哪裏還有命在?」想到此處,更是著急,當即吸一口真氣,發足便奔。好在韋一笑輕功雖佳,手上抱了一個人後,總不能踏沙無痕,沙漠之中還是留下了一條足跡。張無忌打定主意:「他休息,我不休息,他睡覺,我不睡覺,奔跑三日三夜,好歹也追上了他。」

  可是在烈日之下,黃沙之中,奔跑三日三夜當真談何容易,他奔到傍晚,已口幹唇燥,全身汗如雨下。但說也奇怪,腳下卻毫不疲累,積蓄了數年的九陽神功一點一滴地發揮出來,越使力,越加精神奕奕。

  他在一處泉水中飽飽地喝了一肚子水,足不停步,循著韋一笑的足印奔跑。

  奔到半夜,眼見月在中天,張無忌忽地恐懼起來,只怕突然之間,蛛兒給吸幹了血的屍體在眼前出現。就在這時,隱隱聽得身後似有足步之聲,他回頭看去,卻不見有人。他不敢耽擱,發足又跑,背後的腳步聲立時跟著出現。

  他心中大奇,回頭再看,仍然無人,仔細望去,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跡,一道是韋一笑的,一道是自己的,另一道卻是誰的?再回過頭來,身前只韋一笑的一道足跡。那麼有人在跟蹤自己,定然無疑,怎麼總瞧不見他,難道這人有隱身術不成?

  他滿腹疑團,拔足又跑,身後的足步聲又即響起。

  張無忌叫道:「是誰?」身後一個聲音道:「是誰?」張無忌大吃一驚,喝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那聲音也道:「你是人是鬼?」

  張無忌急速轉身,這一次看到了身後那人映在地下的一點影子,才知是個身法奇快之人躲在自己背後,叫道:「你跟著我幹嗎?」那人道:「我跟著你幹嗎?」張無忌笑道:「我怎知道?這才問你啊。」那人道:「我怎麼知道?這才問你啊。」

  張無忌見這人似乎並無多大惡意,否則他在自己身後跟了這麼久,隨便什麼時候一出手,都能致自己死命,便道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那人道:「說不得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說不得?」那人道:「說不得就是說不得,還有什麼道理好講。你叫什麼名字?」張無忌道:「我……我叫曾阿牛。」那人道:「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亂跑,在幹什麼?」

  張無忌知道這是一位身懷絕技的異人,便道:「我一個朋友給青翼蝠王捉了去,我要去救回來。」那人道:「你救不回來的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?」那人道:「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強,你打他不過。」張無忌道:「打他不過也要打。」

  那人道:「很好,有志氣。你朋友是個姑娘麼?」張無忌道:「是的,你怎知道?」那人道:「要不是姑娘,少年人怎會甘心拼命。很美吧?」張無忌道:「醜得很!」那人道:「你自己呢,醜不醜?」張無忌道:「你到我面前,就看到了。」那人道:「我不要看。那姑娘會武功麼?」張無忌道:「會的,是天鷹教殷野王前輩的女兒,曾跟靈蛇島金花婆婆學武。」那人道:「不用追了,韋一笑捉到了她,一定不肯放。」張無忌道:「為什麼?」

  那人哼了一聲,道:「你是傻瓜,不會用腦子。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麼人?」張無忌道:「是他兒子。」那人道:「白眉鷹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誰高?」張無忌道:「我不知道。請問前輩,是誰高啊?」那人道:「各有所長。兩人誰的勢力大些?」張無忌道:「鷹王是天鷹教教主,想必勢力大些。」那人道:「不錯。因此韋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孫女,那是奇貨可居,不肯就還的,他想要挾殷天正就範。」張無忌搖頭道:「只怕做不到,殷野王前輩一心一意想殺了自己的女兒。」那人奇道:「為什麼啊?」張無忌於是將蛛兒殺死父親愛妾、累死親母之事簡略說了。

  那人聽完後,嘖嘖贊道:「了不起,了不起,當真是美質良材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什麼美質良材?」那人道:「小小年紀,就會殺死庶母、害死親母,再加上靈蛇島金花婆婆的一番調教,當真是我見猶憐。韋一笑要收她作個徒兒。」張無忌吃了一驚,問道:「你怎知道?」那人道:「韋一笑是我好朋友,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思。」

  張無忌一呆之下,大叫一聲:「糟糕!」發足便奔。那人仍緊緊跟在他背後。

  張無忌一面奔跑,一面問道:「你為什麼跟著我?」那人道:「我好奇心起,要瞧瞧熱鬧。你還追韋一笑幹嗎?」張無忌急道:「蛛兒已經有些邪氣,我決不許她再拜韋一笑為師。倘若她也學成一個吸飲人血的惡魔,那怎生是好?」

  那人道:「你很喜歡蛛兒麼?為什麼這般關心?」張無忌歎了口氣,道:「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歡她,不過她……她有點兒像我媽媽。」那人道:「嗯,原來你媽媽也是個醜八怪,想來你也好看不了。」張無忌急道:「我媽媽很好看的,你別胡說八道。」那人道:「可惜,可惜!」張無忌道:「可惜什麼?」那人道:「你這少年有肝膽,有血性,著實不錯,可惜轉眼便是一具給吸幹了鮮血的僵屍。」

  張無忌心念一動:「他的話確也不錯,我就算追上了韋一笑,又怎能救得蛛兒,也不過是白白饒上自己的性命而已。」說道:「前輩,你幫幫我,成不成?」那人道:「不成。一來韋一笑是我好朋友,二來我也打不過他。」張無忌道:「韋一笑既是你好朋友,你怎地不勸勸他?」那人長歎一聲,道:「勸有什麼用?韋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飲人血,他是迫不得已,不吸血就要死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迫不得已?哪有此事?」那人道:「韋一笑練內功時走火,自此每次激引內力,必須飲一次人血,否則全身寒戰,立時凍死。」張無忌沉吟道:「那是三陰脈絡受損麼?」

  那人奇道:「咦,你怎知道?」張無忌道:「我只是猜測,不知對不對。」那人道:「我曾三入長白山,想給他找一頭火蟾,治療此病,但三次都徒勞無功。第一次還見到了火蟾,差著兩丈沒捉到,第二次第三次連火蟾的影子也沒見到。待眼前難關過了之後,我總還得再去一次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同你一起去,好不好?」那人道:「嗯,你內力倒夠,就是輕功太差,簡直沒半點火候,到那時再說吧。喂,我問你,幹嗎你要去幫忙捉火蟾?」

  張無忌道:「倘若捉到了,不但治好韋一笑的病,也救了很多人,那時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。啊,前輩,他奔跑了這麼久,激引內力,是不是迫不得已,只好吸蛛兒的血呢?」那人一呆,說道:「這倒說不定。他雖想收蛛兒為徒,但打起寒戰來,自己血液要凝結成冰,那時候啊,只怕自己的親生女兒……」

  張無忌越想越怕,捨命狂奔。那人忽道:「咦,你後面是什麼?」張無忌回過頭來想看,突、然間眼前一黑,全身已遭一隻極大的套子套住,跟著身子懸空,似乎是處身在一隻布袋之中,給那人提了起來。他忙伸手去撕布袋,豈知那袋子非綢非革,堅韌異常,摸上去布紋宛然,顯是粗布所制,但雙手用力撕出,卻紋絲不動。

 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擲,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你能鑽出我的布袋,算你本事。」張無忌運起內力,雙手往外猛推,但那袋子軟軟的絕不受力。他提起右腳,用力一腳踢出,波的一聲悶響,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,不論他如何拉推扯撕,翻滾頂撞,這只布袋總是死樣活氣的不受力道。那人笑道:「你服了麼?」張無忌道:「服了!」那人又問:「你當真服了我麼?」張無忌道:「我當真心甘情願地服了前輩啦!你這只袋子好了不起!」

  那人哈哈一笑,說道:「很好,很好!」啪的一下,隔著袋子在他屁股上打了一記,笑道:「小子,乖乖地在我乾坤一氣袋中別動,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。你開口說一句話,給人知覺了,我可救不得你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帶我去哪裏?」那人笑道:「你已落入我乾坤一氣袋中,我要取你小命,你逃得了麼?你只要不動不做聲,總有你的好處。」張無忌心想這話倒也不錯,便不再掙扎。

  那人道:「你能鑽進我的布袋,是你的福緣。」提起布袋往肩頭上一掮,拔足便奔。張無忌道:「蛛兒怎麼辦啊?」那人道:「我怎知道?你再囉唆一聲,我把你從布袋裏抖了出來。」張無忌心想:「你把我抖出來,正求之不得。」嘴裏卻不敢答話,只覺那人腳下迅速之極。

  那人走了幾個時辰,張無忌在布袋中覺得漸漸熱了起來,知道已是白天,太陽曬在袋上,過了一會兒,只覺那人越走越高,似在上山。這一上山,又走了兩個多時辰,這時張無忌身上已頗有寒意,心想:「多半是到了極高的山上,峰頂積雪,因此這麼冷。」突然之間,身子飛了起來,他大吃一驚,忍不住叫出聲來。

  他叫聲未絕,只覺身子一頓,那人已然著地,張無忌這才明白,原來适才那人是帶了自己縱躍一下,心想身處之地多半是極高山峰上的危崖絕壁,那人背負了自己如此跳躍,山岩積了冰雪,甚是滑溜,倘若一個失足,豈不是兩人都一齊粉身碎骨?剛想到此處,那人又已躍起。這人不斷地跳躍,忽高忽低,忽近忽遠,張無忌雖在布袋之中,見不到半點光亮,也能料想得到,當地地勢必定險峻異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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