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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青翼出沒一笑揚(2)


  那村女反握著他手,說道:「阿牛哥哥,我從中原萬里迢迢地來到西域,為的就是找他。以前還聽到一點蹤跡,但到了這裏,卻如石沉大海,再也問不到他的消息了。你腿好之後,幫我去找到他,然後我再陪你去遊山玩水,好不好?」

  張無忌忍不住心中不快,哼了一聲。那村女道:「你答允我不生氣的,這不是生氣了麼?」張無忌沒精打采地道:「好,我幫你去找他。」

  那村女大喜,道:「阿牛哥,你真好。」望著遠處天地相接的那一線,心搖神馳,輕聲道:「咱們找到了他,他想著我找了他這麼久,就不會惱我了。他說什麼,我就做什麼,一切全聽他的話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這個意中人到底有什麼好,叫你如此念念不忘?」那村女微笑道:「他有什麼好,我怎說得上來?阿牛哥,你說咱們能找到他麼?他見了我還會打我罵我麼?」張無忌見她如此癡情,不忍叫她傷心,低聲道:「不會了,他不會打你罵你了。」那村女櫻口微動,眼波欲流,也低聲道:「是啊,他愛我憐我,再也不會打我罵我了。」

  張無忌心想:「這姑娘對她意中人癡心如此,倘若世上也有一人如此關懷我、思念我,我這一生便再多吃些苦,也是快活。」瞧著周芷若和丁敏君並排在雪地中留下的兩行足印,心想:「倘若丁敏君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,我得能和周姑娘並肩而行……」

  那村女突然叫道:「啊喲,快走,再遲便來不及了。」張無忌從幻想中醒轉道:「怎麼?」那村女道:「那峨嵋派姑娘不願跟我拼命,假裝受傷而去,可是那丁敏君口口聲聲說要拿我們去見她師父,滅絕師太必在左近。這老賊尼挺好勝,怎能不來?」

  張無忌想起滅絕師太一掌擊死紀曉芙的殘忍狠辣,不禁心悸,驚道:「這老尼姑好厲害的,咱們可不是對手。」那村女道:「你見過她麼?」張無忌道:「峨嵋掌門,豈同等閒?我不能行走,你快逃走吧。」那村女怒道:「哼,我怎能拋下你不顧,獨自逃生?你當我半點良心也沒有麼?」沉吟片刻,取下柴堆中的硬柴,再用軟柴搓成繩子,紮了個雪橇,抱起張無忌,讓他雙腿伸直,躺在雪橇上,拉了他向西北方跑去。

  張無忌見她身形微晃,宛似曉風中一朵荷蕖,背影婀娜,姿態美妙,拖著雪橇,一陣風般掠過雪地。她奔馳不停,趕了三四十里路。

  張無忌過意不去,說道:「喂,好歇歇啦!」那村女笑道:「什麼喂不喂的,我沒名字麼?」張無忌道:「你不肯說,我有什麼法子?你要我叫你『醜姑娘』,可是我覺得你好看啊。」那村女「嗤」的一笑,一口氣泄了,便停了腳步,掠了掠頭髮,說道:「好吧,跟你說也不打緊,我叫蛛兒。」

  張無忌道:「珠兒,珠兒,珍珠寶貝兒。」那村女道:「呸!不是珍珠的珠,是毒蜘蛛的蛛。」張無忌一怔,心想:「哪有用這個『蛛』字來作名字的?」

  蛛兒道:「我就是這個名字。你若害怕,便不用叫了。」張無忌道:「是你爸爸給取的麼?」蛛兒道:「哼,若是爸爸取的,你想我還肯要麼?是媽取的。她教我練千蛛萬毒手,說就用這個名字。」張無忌聽到「千蛛萬毒手」五字,不由得心中一寒。

  蛛兒道:「我從小練起,還差得好多呢。等得我練成了,也不用怕滅絕老賊尼啦。你要不要瞧瞧?」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黃澄澄的金盒,打開盒蓋,盒中兩隻拇指大小的蜘蛛蠕蠕而動。蜘蛛背上花紋斑斕,鮮明奪目。張無忌一看之下,驀地想起王難姑的《毒經》中言道:「蜘蛛身有彩斑,乃劇毒之物,螫人後極難解救。」不由得心下驚懼。

  蛛兒見他臉色鄭重,笑道:「你倒知道我這寶貝蛛兒的好處。你等一等。」說著飛身上了一棵大樹,眺望周遭地勢,躍回地下,道:「咱們且走一程,慢慢再說蜘蛛的事。」拉著雪橇,又奔出七八裏地,來到一處山谷邊上,將張無忌扶下雪橇,然後搬了幾塊石頭,放在橇上,拉著急奔,沖向山谷。她奔到山崖邊上,猛地收步,那雪橇仍有衝力,帶著石塊,轟隆隆地滾下深谷,聲音良久不絕。

  張無忌回望來路,見雪地中柴橇所留下的兩行軌跡遠遠蜿蜒而來,至谷方絕,心想:「這姑娘心思細密。滅絕師太倘若順著軌跡找來,只道我們已摔入雪谷,跌得屍骨無存了。」

  蛛兒蹲下身來,道:「你伏在我背上!」張無忌道:「你負著我走嗎?那太累了。」蛛兒白了他一眼,道:「我累不累,自己不知道麼?」張無忌不敢多說,便伏在她背上,輕輕摟住她頭頸。蛛兒笑道:「你怕扼死我麼?輕手輕腳的,叫人頭頸裏癢得要命。」張無忌見她對自己一無猜嫌,心下甚喜,手上便摟得緊了些。蛛兒突然躍起,帶著他飛身上樹。

  這一排樹木一直向西延伸,蛛兒從一株大樹躍上另一株大樹,她身材纖小,張無忌卻甚高大,但她步法輕捷,竟也不見累贅,過了七八十棵樹,躍到一座山壁之旁,便跳下地來,將他輕輕放落,笑道:「咱們在這兒搭個牛棚,倒是不錯。」張無忌奇道:「牛棚?搭牛棚幹什麼?」蛛兒笑道:「給大牯牛住啊,你不是叫阿牛麼?」張無忌道:「那不用了,再過得四五天,我斷骨的接續處便硬朗啦,其實這時勉強要走,也對付得了。」

  蛛兒道:「哼!勉強走,已經是個醜八怪,牛腿再跛了,很好看麼?」說著便折下一條樹枝,掃去山石旁的積雪。

  張無忌聽著「牛腿再跛了,很好看麼」這句話,驀地裏體會到她言語中的關切之意,不由得心中一動。只聽她輕輕哼著小曲,攀折樹枝,在兩塊大石之間搭了個上蓋,便成了一間足可容身的小屋,茅頂石牆,倒也好看。蛛兒搭好小屋,又抱起地下一大塊一大塊雪團,堆在小屋頂上,忙了半天,直至外邊瞧不出半點痕跡,方始罷手。

  她取出手帕,擦了擦臉上汗珠,道:「你等在這裏,我去找些吃的來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也不怎麼餓,你太累啦,歇一會兒再去吧。」蛛兒道:「你要待我好,要真的待我好,嘴裏說得甜甜的,又有什麼用?」說著快步鑽入樹林。

  張無忌在小屋之中,想起蛛兒語音嬌柔,舉止輕盈,無一不是個絕色美女的風範,可就一張臉蛋兒卻生得這麼醜陋,又想起母親臨終時說過的話來:「越是美麗的女子,越會騙人,你越要小心提防。」蛛兒相貌不美,待自己又極好,有心和她終身相守,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,全沒把自己放在意下,也真無味之極。

  他胡思亂想,心念如潮,不久蛛兒已提了兩隻雪雞回來,生火烤了,味美絕倫。張無忌將一隻雪雞吃得乾乾淨淨,猶未饜足。蛛兒抿著嘴笑了,將預先留下的兩條雞腿又擲了給他。

  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雞上省下來的,原是雞上的精華。張無忌欲待推辭,蛛兒怒道:「你想吃便吃,誰對我假心假意,言不由衷,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個透明窟窿。」張無忌不敢多說,便把兩條雞腿吃了。他滿嘴油膩,從地下抓起一塊雪來擦了擦臉,伸衣袖抹去。

  蛛兒回過頭來,看到他用雪塊擦乾淨了的臉,不禁怔住了,呆呆地望著他。張無忌讓她瞧得不好意思,問道:「怎麼啦?」蛛兒道:「你兒歲啦?」張無忌道:「二十一歲。」蛛兒道:「嗯,原來你只比我大三歲。為什麼留了這麼長的鬍子?」張無忌笑道:「我一直獨個兒在深山荒谷中住,從不見人,就沒想到要剃須。」

  蛛兒從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來,按著他臉,慢慢將鬍子剃去了。張無忌只覺刀鋒銳利,所到之處,髭須紛落,她手掌手指卻柔膩嬌嫩,摸在面頰上,忍不住評然心動。

  那小刀漸漸剃到他頸中,蛛兒笑道:「我稍一用力,在你喉頭一割,立時一命嗚呼。你怕不怕?」張無忌笑道:「死在姑娘玉手之下,做鬼也是快活。」蛛兒反過刀子,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斬,喝道:「叫你做個快活鬼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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