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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 剝極而複參九陽(3)


  朱長齡右手倏出,施展擒拿手法,一把抓住了他肩頭,厲聲喝道:「怎麼今天卻不怕了?」突然間掌心炙熱,不由自主地手臂一震,便鬆手放開,自己胸口兀自隱隱生疼,嚇得退開三步,呆呆地瞪著他,問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這是什麼功夫?」

  張無忌練成了九陽神功之後,首次試用,沒料到竟有如斯威力。朱長齡乃一流高手,給他神功一震之下,不得不撤掌松指。他見朱長齡如此狼狽驚詫,心中自是得意,笑道:「功夫還使得麼?」朱長齡心神未定,又問:「那……那是什麼功夫?」張無忌道:「是九陽神功吧。」朱長齡吃了一驚,問道:「你怎樣練成的?」張無忌也不隱瞞,便將如何為白猿治病、如何從它腹中取得經書、如何依法參習等情簡略說了。

  這一番話只把朱長齡聽得又妒嫉、又惱怒,心想:「我在這絕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難以形容的苦頭,你這小子卻練成了奧妙無比的神功。」他也不想只因自己處心積慮地害人,才落得如此,又全不感激對方給他採摘了五年多果子,每日不斷,才養活他直至今日,但覺這小子過於幸運,自己卻太過倒黴,實在不公道之至,強忍怒氣,笑吟吟地道:「那部《九陽真經》呢?給我見識一下成不成?」

  張無忌心想:「給你瞧一瞧那也無妨,難道你一時三刻便記得了?」便道:「我已埋在洞內,明天拿來給你看吧。」朱長齡道:「你已長得這般高大,怎能過那洞穴?」張無忌道:「那洞穴也不太窄,縮著身子用力一擠,便這麼過來了。」朱長齡道:「你說我能擠得過去麼?」張無忌點頭道:「明兒咱們一起試試,洞裏地方很大,老是呆在這小小的平臺上,確實不好受。」他想自己運功捏他肩膀、胸部、臀部各處骨骼,當可助他通過洞穴。

  朱長齡笑道:「小兄弟,你真好,君子不念舊惡,從前我頗有對不起你之處,萬望你多多原諒。」說著深深一揖。張無忌急忙還禮,說道:「朱伯伯不必多禮,咱們明兒一塊想法兒離開此處。」朱長齡大喜,問道:「你說能離開這兒麼?」張無忌道:「猿猴既能進出,咱們也便能夠。」朱長齡道:「那你為什麼不早出去?」

  張無忌微微一笑,說道:「從前我不想到外面去,只怕給人欺侮,現下似乎不怕了,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師父、師伯師叔他們。」朱長齡哈哈大笑,拍手道:「很好,很好!」退後了兩步,突然間身形一晃,「啊喲」一聲,踏了個空,從懸崖旁摔了下去。

  他這一下樂極生悲,竟有此變故,張無忌大吃一驚,俯身到懸崖之外,叫道:「朱伯伯,你好嗎?」只聽下面傳來兩聲低微的呻吟。張無忌大喜,心想:「幸好沒直摔下去,但不知受傷重不重?」聽呻吟之聲相距不過數丈,凝神看時,原來懸崖之下剛巧生著一株松樹,朱長齡的身子橫在樹幹之上,一動不動。張無忌瞧那形勢,躍下去將他抱上懸崖,憑著此時功力,當不為難,吸一口氣,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枝幹,輕輕躍下。

  他足尖離那枝幹尚有半尺,突然之間,那枝幹竟倏地墜下,這一來空中絕無半點借力之處,饒是他練成了絕頂神功,但究竟人非飛鳥,如何能再回上崖來?心念如電光般一閃,立時醒悟:「原來朱長齡又使奸計害我,他扳斷了樹枝,拿在手裏,等我快要著足之時,便鬆手拋下樹枝。」但這時明白已然遲了,身子筆直地墜了下去。

  朱長齡在這方圓不過十數丈的小小平臺上住了五年多,平臺上的一草一木、一沙一石,無不熟知,他假裝摔跌受傷,料定張無忌心地仁善,定要躍下相救,果然奸計得逞,將他騙得墜下萬丈深谷。

  朱長齡哈哈大笑,心道:「今日將這小子摔成一團肉泥,終於出了我心頭這五年多來的惡氣!」拉著松樹旁的長藤,躍回懸崖,心想:「我上次沒能擠過那個洞穴,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蠻,以致擠斷了肋骨。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,他既能過來,我自然也能過去。我取得《九陽真經》之後,從那邊覓路回家,日後練成神功,無敵於天下,豈不妙哉?哈哈,哈哈!」

  他越想越得意,當即從洞穴中鑽了進去,沒爬得多遠,便到了五年前折骨之處。他心中只一個念頭:「這小子比我高大,他能鑽過,我當然更能鑽過。」想法原本不錯,只是有一點卻沒料到:張無忌已練成了九陽神功中的縮骨之法。

  他平心靜氣,在那狹窄的洞穴之中,一寸一寸地向前挨去,他內功已然大進,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許,可是到得後來,不論他如何出力,要再向前半寸,也已決難辦到。他知若使蠻勁,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轍,勢必再擠斷幾根肋骨,於是定了定神,竭力呼出肺中存氣,果然身子又縮小了兩寸,再向前挨了三尺。可是肺中無氣,越來越窒悶,只覺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鼓胃一般,幾欲暈去,知道不妙,只得先退出來再說。

  哪知進去時兩足撐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,邊撐邊進,出來時卻已無可借力。他進去時雙手過頂,以便縮小肩頭的尺寸,這時雙手給四周岩石束在頭頂,伸展不開,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。心中卻兀自在想:「這小子比我高大,他既能過去,我也必能夠過去。為什麼我竟會給擠在這裏?真正豈有此理?」

  可是世上確有不少豈有此理之事,這個文才武功俱臻上乘、聰明機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,從此便嵌在這窄窄的山洞之中,進也進不得,退也退不出。

  張無忌又中朱長齡的奸計,從懸崖上直墜下去,簍時間自恨不已:「張無忌啊張無忌,你這小子忒煞無用。明知朱長齡奸詐無比,卻一見面便又上了他惡當,該死,該死!」他自罵該死,其實卻在奮力求生,體內真氣流動,運勁向上縱躍,想要將下墜之勢稍為減緩,著地時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。可是人在半空,虛虛晃晃,身不由己,全無半分著力處,但覺耳旁風聲不絕,頃刻之間,雙眼刺痛,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進了目中。

  他知生死之別,便系於這一刻關頭,但見丈許之外有個大雪堆,這時自也無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,還是一塊白色岩石,當即在空中連翻三個空心筋斗,向那雪堆撲去,身形斜斜劃了道弧線,稍卸下墜之勢,左足已點上雪堆,波的一聲,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。他苦練了五年有餘的九陽神功便於此時發生威力,跟著右足也即使力,借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彈之力,向上急縱,但從那萬丈懸崖上摔下來的這股力道何等淩厲,只覺腿上一陣劇痛,雙腿腿骨一齊折斷。

  他受傷雖重,神智卻仍清醒,但見柴草紛飛,原來這大雪堆是農家所積的草堆,或作柴燒,或供牛馬冬糧,不禁暗叫:「好險,好險!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,卻是塊大石頭,我這一下子便一命嗚呼了。」

  他雙腿劇痛,只得雙手使力,慢慢爬出柴堆,滾向雪地,再檢視自己腿傷,深深吸一口氣,伸手接好了折斷的腿骨,心想:「我躺著一動也不動,至少也得一個月方能行走。可是那也沒什麼,至不濟是以手代足,總不會在這裏活生生餓死。」

  又想:「這草堆明明是農家所積,附近必有人家。」他本想縱聲呼叫求援,但轉念一想:「世上惡人太多,我獨個兒躺在雪地中療傷,那也罷了,倘若叫得一個惡人來,反而糟糕。」

  便安安靜靜地躺在雪地,靜待腿骨折斷處慢慢癒合。

  如此躺了三天,腹中餓得咕嚕咕嚕直響。他知接骨之初,最是動彈不得,若斷骨處稍有歪斜,一生便成跛子,因此始終硬撐,半分也不移動,當真餓得耐不住了,便抓幾把雪塊充饑。這三天中心裏只想:「從今以後,我在世上務必步步小心,決不可再上惡人的當。日後豈能再如此幸運,終能大難不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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