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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當道時見中山狼(9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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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逍卻似渾然不覺,但聽張無忌那一聲叫喊中充滿了喜悅,微覺奇怪,向他臉上一瞥。這時張無忌滿臉鮮血,鼻腫目青,早給何太沖打得不成樣子,但滿心歡喜之情,還是在他難看之極的臉上流露出來。張無忌叫道:「你,你便是明教的光明左使者、楊逍楊伯伯麼?」楊逍點了點頭,道:「你這孩子怎知道我姓名?」 張無忌指著楊不悔,道:「她便是你女兒啊。」拉過楊不悔來,道:「不悔妹妹,快叫爸爸,快叫爸爸!咱們終於找到他了。」楊不悔睜眼骨溜溜地望著楊逍,九成不信,于他是不是爸爸,卻也並不關心,只問:「我媽呢?媽媽怎麼還不從天上飛下來?」 楊逍心頭大震,抓住張無忌肩頭,說道:「孩子,你說清楚些。她……她是誰的女兒?她媽媽是誰?」他這麼用力一抓,張無忌的肩骨格格直響,痛到心底。張無忌不肯示弱,不願呼痛,但終究還是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說道:「她是你的女兒,她媽媽便是峨嵋派女俠紀曉芙。」 楊逍本來臉色蒼白,這時更加沒半點血色,顫聲道:「她……她有了女兒?她……她在哪裏?」忙俯身抱起楊不悔,只見她給何太沖打了兩掌後面頰高高腫起,但眉目之間宛然有幾分紀曉芙的俏麗。正想再問,突然看到她頸中的黑色絲絛,輕輕一拉,只見絲絛盡頭結著一塊鐵牌,牌上金絲鏤出火焰之形,正是他送給紀曉芙的明教「鐵焰令」,這一下再無懷疑,緊緊摟住了楊不悔,連問:「你媽媽呢?你媽媽呢?」 楊不悔道:「媽媽到天上去了,我在尋她。你看見她麼?」楊逍見她年紀太小,說不清楚,眼望張無忌,意示詢問。張無忌歎了口氣,說道:「楊伯伯,我說出來你別難過。紀姑姑給她師父打死了,她臨死之時……」 楊逍大聲喝道:「你騙人,你騙人!」只聽得喀的一聲,張無忌左上臂的骨頭已給他捏斷。咕咚、咕咚,楊逍和張無忌同時摔倒。楊逍右手仍緊緊抱著女兒。 何太沖和班淑嫻對望一眼,兩人雙劍齊出,分別指住了楊逍咽喉和眉心。 楊逍是明教大高手,威名素著。班淑嫻和何太沖兩人的師父白鹿子死在明教中人手裏,真凶是誰雖不確知,但昆侖派眾同門一向都猜想就是楊逍。何氏夫婦跟他驀地相逢,心中早已如十五隻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哪知他竟突然暈倒,當真天賜良機,立時便出手制住了他要害。班淑嫻道:「斬斷他雙臂再說。」何太沖道:「是!」 這時楊逍兀自未醒。張無忌斷臂處劇痛,只疼得滿頭大汗,心中卻始終清醒,聽了他二人的話,心知情勢危急,忙伸足尖在楊逍頭頂的百會穴上輕輕一點。 百會穴腦府相關,這麼一震,楊逍立時醒轉,一睜開眼,但覺寒氣森森,一把長劍的劍尖抵住了自己眉心,跟著青光閃動,又有一把長劍往自己左臂上斬落,待要出招擋架,為勢已然不及,何況班淑嫻的長劍制住了他眉心要害,根本便動彈不得,當下一股真氣運向左臂。何太沖的長劍斬上他左臂,突覺劍尖滑溜,斜向左側,劍刃竟不受力,宛如斬上了什麼又滑又韌之物,但白袍的衣袖上鮮血湧出,還是斬傷了他。 便在此時,楊逍的身子猛然間貼地向後滑出丈餘,好似有人用繩縛住他頭頸,以極大力氣向後拉扯一般。班淑嫻的劍尖本來抵住他眉心,他身子向後急滑,劍尖便從眉心經過鼻子、嘴巴、胸膛,劃了一條長長的血痕,深入數分。這一招實是極險,倘若班淑嫻的劍尖再深得半寸,楊逍已然慘遭開膛剖腹之禍。他身子滑出,立時便直挺挺地站直。這兩下動作本來絕不可能,但見他膝不曲、腰不彎,陡然滑出,陡然站直,便如全身裝上了機括彈簧,而身子之僵硬怪詭,又和僵屍無異。 楊逍身剛站起,雙腳踏出,喀喀兩響,何氏夫婦雙劍斷折。他兩腳出腳雖有先後,但迅如電閃,便似同時踏出一般。以何太沖和班淑嫻劍法上的造詣,楊逍武功再強,也決不能一招之間便踏斷二人兵刃,只是他招數怪異,於重傷之際突然脫身反擊,何氏夫婦驚駭之下,竟不及收劍。 楊逍跟著雙足踢出,兩柄劍上折下來的劍頭激飛而起,分向兩人射去。何氏夫婦各以半截長劍擋格,但覺虎口劇震,半身發熱,雖將劍頭格開,卻已吃驚不小,急忙抽身後退,一站西北,一站東南,雖手中均只剩下半截斷劍,但陽劍指天,陰劍向地,兩人雙劍合璧,使的是昆侖派「兩儀劍法」,心雖惶急,卻仍氣定神閑,端凝若山。 昆侖派「兩儀劍法」成名垂數百年,是天下著名劍法之一,何氏夫婦同門學藝,從小練到老,精熟無比。楊逍曾和昆侖派數度大戰,深知這劍法的厲害之處,雖然不懼,但知要擊敗二人,非在數百招之後不可,此刻心中只想著紀曉芙的生死,哪有心情爭鬥?何況臂上和臉上的傷勢均屬不輕,如流血不止,也著實兇險,冷冷地道:「昆侖派越來越下流了,今日暫且罷手,日後再找賢伉儷算賬。」右手仍抱著楊不悔,伸左手拉起張無忌,也不見他提足抬腿,突然間倒退丈餘,一轉身,已在數丈之外。 何氏夫婦相顧駭然,好不容易這大魔頭自行離去,哪裏敢追? 楊逍帶著二小,一口氣奔出數里,忽然停步,問張無忌道:「紀曉芙姑娘到底怎樣了?」他奔得正急,哪知說停便停,身子便如釘在地下一般,更不移動半分。 張無忌收勢不及,向前猛衝,若非楊逍將他拉住,已俯跌摔倒,聽他這般問,喘了幾口氣,說道:「紀姑姑已經死了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用不著捏斷我手臂。」 楊逍臉上閃過一絲歉色,隨即又問:「她……她怎麼會死的?」聲音已微帶嗚咽。 張無忌喝下了班淑嫻的毒酒,雖已嘔去了大半,在路上又服了解毒丸藥,但毒質未曾去盡,這時腹中又疼痛起來。他取出金冠血蛇,讓它咬住自己左手食指吸毒,一面將如何識得紀曉芙、如何為她治病、如何見她遭滅絕師太擊斃的情由一一說了,待得說完,金冠血蛇也已吸盡了他體內毒質。 楊逍又細問了一遍紀曉芙臨死的言語,垂淚道:「滅絕惡尼是逼她來害我,只要她肯答允,便為峨嵋派立下大功,便可繼承掌門人之位。唉,曉芙啊曉芙,你寧死也不肯答允。其實,你只須假裝答允,咱們不是便可相會、你便不會喪生在滅絕惡尼手下了麼?」 張無忌道:「紀姑姑為人正直,她不肯暗下毒手害你,也就不肯虛言欺騙師父。」楊逍淒然苦笑,道:「你倒是曉芙的知己……豈知她師父卻能痛下毒手,取她性命。」 張無忌道:「我答應紀姑姑,將不悔妹妹送到你手……」 楊逍身子一抖,顫聲道:「不悔妹妹?」轉頭問楊不悔道:「孩子,乖寶貝,你姓什麼?叫什麼名字?」楊不悔道:「我姓楊,名叫不悔。」 楊逍仰天長嘯,只震得四下裏木葉簌簌亂落,良久方絕,不禁淚如雨下,說道:「你果然姓楊。不悔,不悔。好!曉芙,我雖強逼於你,你卻並沒懊悔。」 張無忌聽紀曉芙說過二人之間的一段孽緣,這時見楊逍英俊瀟灑,年紀雖然稍大,仍不失為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,比之稚氣猶存的殷梨亭六叔,只怕當真更易令女子傾倒。紀曉芙被逼失身,終至對他傾心相戀,須也怪她不得。以他此時年紀,這些情由雖不能全然明白,卻也隱隱約約地體會到了。 張無忌左臂斷折,疼痛難熬,一時找不到接骨和止痛的草藥,只得先行接上斷骨,采了些消腫的草藥敷上,折了兩根樹枝,用樹皮將樹枝綁在臂上。楊逍見他小小年紀,單手接骨治傷,手法十分熟練,微覺驚訝。 張無忌綁紮完畢,說道:「楊伯伯,我沒負紀姑姑所托,不悔妹妹已找到了爸爸。咱們就此別過。」楊逍道:「你萬里迢迢將我女兒送來,我豈能無所報答?你要什麼,儘管開口便是,我楊逍做不到的事、拿不到的東西,天下只怕不多。」 張無忌哈哈一笑,說道:「楊伯伯,你忒也把紀姑姑瞧得低了,枉自叫她為你送了性命。」楊逍臉色大變,喝道:「你說什麼?」 張無忌道:「紀姑姑沒將我瞧低,才托我送她女兒來給你。倘若我有所求而來,我這人還值得託付麼?」他心中在想:「一路上不悔妹妹遭遇了多少危難,我多少次以身相代?倘若我是貪利無義的不肖之徒,今日你父女焉得團圓?」只是他不喜自伐功勞,一句也沒提途中的諸般困厄,說了那幾句話,躬身一揖,轉身便走。 楊逍道:「且慢!你幫了我這個大忙,楊逍自來有仇必複,有恩必報。你隨我回去,一年之內,我傳你幾門天下罕有敵手的功夫。」 張無忌親眼見到他踏斷何氏夫婦手中長劍,武功之高,江湖上實是少有其匹,便只學到他一招半式,也必大有好處,但想起太師父曾諄諄告誡,決不可和魔教中人多有來往,何況他武功再高,怎及得上太師父?更何況自己已不過再有半年壽命,就算學得舉世無敵的武功,又有何用?說道:「多謝楊伯伯垂青,但晚輩是武當弟子,不敢另學別派高招。」楊逍「哦」的一聲,道:「原來你是武當派弟子!那殷梨亭……殷六俠……」 張無忌道:「殷六俠是我師叔,自先父逝世,殷六叔待我和親叔叔沒有分別。我受紀姑姑的囑託,送不悔妹妹到昆侖山來,對殷六叔可不免……不免心中有愧了。」 楊逍和他的目光一接,心中更是慚愧,右手輕擺,說道:「楊某深感大德,愧無以報。既是如此,後會有期!」身形晃動,已在數丈之外。 楊不悔大叫:「無忌哥哥,無忌哥哥!」但楊逍展開輕功,頃刻間已奔得甚遠,那「無忌哥哥」的呼聲漸漸遠去,終於叫聲和人影俱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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