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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針其膏兮藥其肓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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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曉芙又道:「那老婆婆上得樓來,又大咳了一陣。那小姑娘道:『婆婆,你服顆藥吧?』那老婆婆點頭,小姑娘取出一個瓷瓶,從瓶中倒出一顆藥丸,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,接連說了幾句『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。』她一雙老眼半開半閉,喃喃地道:『只有十五個,嗯,你問問他們,武當派和昆侖派的人來了沒有?』 「她走上酒樓之時,誰也沒加留神,但忽然聽到她說了那兩句話,幾個耳朵靈的江湖朋友一齊轉過頭來,待得見到這麼一個老態龍鍾的貧婦,都道是聽錯了話。那小姑娘朗聲道:『喂,我婆婆問你們,武當派和昆侖派有人來了沒有?』眾人都一呆,誰也沒回答。過了片刻,崆峒派的簡捷才道:『小姑娘,你說什麼?』那小姑娘道:『我婆婆問:「為什麼不見武當派和昆侖派的弟子?」簡捷喝問:『你們是誰?』那老婆婆彎著腰又咳嗽起來。 「突然之間,一股勁風襲向我胸口。這股勁風不知從何處而來,卻迅捷無比,我忙伸掌擋格,登時胸口閉塞,氣血翻湧,站立不定,便即坐倒在樓板上,吐出了幾口鮮血。我茫無所措,但見那老婆婆身形飄動,東按一掌,西擊一拳,中間還夾著一聲聲咳嗽,頃刻間將酒樓上其餘一十四人盡數擊倒。她出手突如其來,身法既快,力道又勁,我們一十五人竟沒一個能還得一招半式,每人不是穴道遭點,便是為內力震傷腑髒。那老婆婆左手連揚,金花一朵朵從她念珠串上飛出,一朵朵地分別打在十五人身上。她轉過身來,扶著那小姑娘,說道:『阿彌陀佛!』便顫巍巍地走下樓去。只聽得她拐杖著地,發出緩慢的篤篤之聲,一步步遠去,偶爾還有一兩聲咳嗽從樓下傳來。」 紀曉芙說到這裏,楊不悔已編好了一個花冠,笑嘻嘻地走來,道:「媽,這個花冠給你戴。」說著給母親戴在頭上。 紀曉芙笑了笑,繼續說道:「當時酒樓之中,一十五人個個軟癱在樓板上,有的還能呻吟幾聲,有的卻已上氣不接下氣……」楊不悔驚道:「媽,你在說那個惡婆婆麼?別說,別說,我怕得很。」紀曉芙道:「乖孩子,你再去採花兒編個花冠,給無忌哥哥戴。」楊不悔望著張無忌,問道:「你喜歡什麼顏色的?」張無忌道:「要紅色的,嗯,還要些白色的,越大越好。」楊不悔張開雙手道:「這麼大麼?」張無忌道:「好,就是這麼大。」楊不悔笑著拍手走開。 紀曉芙續道:「我在昏昏沉沉之中,見十多人走了過來,都是酒樓中的酒保、掌櫃、廚子等等,將我們抬入廚房。不兒這時早已嚇得大哭,跟在我身旁。那掌櫃的手中拿著一張單子,指著簡捷道:『在他頭上塗這藥膏。』便有個酒保將事先預備定當的藥膏塗在簡捷頭上。那掌櫃看看單子,指著一人道:『砍下他的右手,接在他左臂上。』兩名廚師取過利刃,依言施行。那掌櫃說到我的時候,命人在我左肩、左臂砍了三刀,敲碎我臂骨,又強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藥水。我明知其中必有劇毒,但當時只有受人擺佈的份兒,又如何能反抗? 「我們一十五人給他們稀奇古怪地施了一番酷刑之後,那掌櫃的道:『你們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傷,沒一個能活得過十天半月。金花的主人說:『她老人家跟你們原本無冤無仇,瞧你們可憐見兒的,便大發慈悲,指點一條生路,你們趕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,懇求一個號稱「蝶谷醫仙」的胡青牛施醫。要是他肯出手,那麼每人還有活命之望,否則當世沒一人能救你們性命。這胡青牛又有個外號,叫做「見死不救」,你們若不是死磨爛纏,他決計不肯動手。你們跟胡青牛說,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,叫他及早預備後事吧!』他說完之後,更詳細指明路徑,大夥兒便到了這裏。」 張無忌越聽越奇,道:「紀姑姑,如此說來,那臨淮閣酒褸中的掌櫃、廚師、酒保等一干人,都是那惡婆婆一夥?」紀曉芙道:「看來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,那掌櫃的按照惡婆婆單子上寫明的法子,對我們施這些酷刑。直到今天,我仍半點也不明白,那惡婆婆為什麼要幹這樁怪事?她若跟我們有仇,要取我們性命原只舉手之勞。若存心要我們多吃些苦頭,以這些惡毒的法兒來痛加折磨,為什麼又指點我們來向胡先生求醫?又說她不久便來找胡先生尋仇,難道用這些千奇百怪的法兒將我們整治一頓,是為了試一試胡先生的醫道?」 張無忌沉吟半晌,說道:「這個金花婆婆既要來跟胡先生為難,按理說,胡先生原該將你們治好,齊心合力,共禦大敵。否則他口說不肯施治,為什麼又教了我各種解救的方術,施用起來,確具靈效,那是他明裏不救,暗中假手於我來救人。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們,半夜裏卻又偷偷前來下毒,令你們死不死、活不活的。真奇怪之極了。」 兩人商量良久,想不出半點緣由。楊不悔已編了一個大花冠,給張無忌戴在頭上。 張無忌道:「紀姑姑,以後除非是我親手給你端來的湯藥,否則千萬不可服用。晚上手邊要放好兵刃,防人加害。眼前你還不能便去,等我再配幾劑藥給你服了,內傷無礙之後,乘早帶了不悔妹妹逃走吧。」 紀曉芙點點頭,又道:「孩子,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測,你跟他同住,也非善策,不如咱們一起走吧。」張無忌道:「嗯,他一向對我倒是挺好的。他本來說,要治好我身上陰毒之後,再將我害死,但他既治不好,自也不會出手害我了。本來咱們這時便走,最是穩妥,但如何醫治姑姑內傷,我還有幾處不明,須得再請教胡先生。」紀曉芙道:「他既暗中下毒害我,那麼教你的方術只怕也故意說錯。」 張無忌道:「那又不然。胡先生教我的法子,無不效驗如神。這中間的是非,我是分辨得出的。奇就奇在這裏。我本來想,那金花的主人要來為難胡先生,他身在病中,我可不能在他有難之時離他而去。但胡先生似乎是假裝有病。」 當天晚上,張無忌睜眼不睡,到得三更時分,果然又聽到胡青牛悄悄從房中出來,到紀曉芙的茅棚中去下毒。這般過了三日,紀曉芙因不服毒藥,痊癒得甚快。簡捷、薛公遠他們卻好了又發,反反復複,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已大出怨言,說張無忌的醫道太過低劣。張無忌也不理會,准擬過了今晚,便和紀曉芙母女脫身遠走,自己陰毒難除,也不回武當山去了,免得太師父和諸師伯叔傷心,找個荒僻的所在,靜悄悄地一死便了。 這晚臨睡之時,張無忌想明天一早便要離去,胡青牛雖然古怪,待自己畢竟不錯,若非得他醫治,焉能活到今日?這兩年多來,又蒙他傳授不少醫術,相處一場,臨別也頗感黯然,於是走到他房外,問候了幾句,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要來尋事,不知他何以抵禦,不禁為他擔心,說道:「胡先生,你在蝴蝶谷中住了這麼久,難道不厭煩麼?幹嗎不到別的地方玩玩?」 胡青牛一怔,道:「我有病在身,怎能行走?」張無忌道:「套一輛騾車,就可走了。只要用布蒙住車門車窗,密不通風,也就是了。你若願意出門,我陪你去便是。」胡青牛歎道:「孩子,你倒好心。天下雖大,只可惜到處都是一樣。你這幾天胸口覺得怎樣?丹田中寒氣翻湧麼?」無忌道:「寒氣日甚一日,反正無藥可治,就任其自然吧。」 胡青牛頓了一頓,道:「我開張救命的藥方給你,用當歸、遠志、生地、獨活、防風五味藥,二更時以穿山甲為引,急服。」張無忌吃了一驚,心想這五味藥和自己的病情絕無關連,而且藥性頗有衝突之處,以穿山甲作藥引,更是不通,問道:「先生,這些藥分量如何?」胡青牛怒道:「分量越重越好。我已跟你說了,還不快快滾出去?」 這些年來,胡青牛跟張無忌談論醫理藥性,當他是半徒半友,雖年紀相差甚遠,待他向來頗有禮貌,這時竟忽然如此不留情面地呼叱,張無忌一聽之下,不由得怒氣衝衝地回到臥房,心道:「我好意勸你遠行避禍,沒來由卻遭這番折辱,又胡亂開這張藥方給我,難道我會上當麼?」躺在床上,想著适才胡青牛的無禮言語,只覺太過不近人情,正要蒙曨入睡,忽地想起:「當歸、遠志……哪有分量越重越好之理?莫非……莫非他說當歸,乃是『該當歸去』之意?」 一想到「當歸」或許是「該當歸去」之意,跟著便想:「遠志」是叫我「志在遠方」、「高飛遠走」,「生地」和「獨活」的意思明白不過,自是說如此方有生路,方能獨活,那「防風」呢?嗯,是說「須防走漏風聲」;又說「二更時以穿山甲為引,急服」,「穿山甲」,那是叫我穿山逃走,不可經由谷中大路而行,而且須二更時急走。 這麼一想,對胡青牛這張藥不對症、莫名其妙的方子,登時豁然盡解,跳起身來,轉念又想:「胡先生必知眼前大禍臨頭,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,可是此刻敵人未至,他為什麼不明明白白跟我說,卻要打這個啞謎?倘若我揣摩不出,豈不誤事?此刻二更已過,須得快走。」暗想胡先生必有難言之隱,因此這些日子中始終不走,說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對付大敵的巧妙機關,他雖叫我「防風」、「獨活」,但紀姑姑母女卻不能不救。 他悄悄出房,走到紀嘵芙的茅棚中。只見紀曉芙躺在稻草上,卻另有一人彎著腰,俯在紀曉芙身前。這一晚是月半,月光從茅棚的空隙中照射進來,張無忌見那人方巾藍衫、青布蒙臉,正是胡青牛,瞬息間千百個疑團湧向心間。 只見胡青牛左手捏住紀曉芙臉頰,逼得她張開嘴來,右手取出一顆藥丸,便要喂入她口中。張無忌見情勢危急,急忙躍出,叫道:「胡先生,你不可害人……」 那人一驚回頭,便鬆開了手,砰的一響,背上已給紀曉芙一掌重重擊中。他身子軟倒,蒙在臉上的青布也掀開了半邊。 張無忌一看之下,不禁驚呼,原來這人不是胡青牛,秀眉粉臉,卻是個中年婦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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