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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 百歲壽宴摧肝腸(2)


  張翠山心想那神槍震八方譚瑞來威名赫赫,成名已垂四十年,殷無壽為自己而鬧上開封府去,不論哪一方有了損傷,都大大的不妥,說道:「那神槍震八方譚老英雄我久仰其名,是個正人君子,兩位快些趕赴開封,叫無壽大哥不必再跟譚老英雄說話了。若雙方說僵了動手,只怕不妙。」

  殷無祿淡淡一笑,道:「姑爺不必擔心,那姓譚的老傢伙不敢跟三弟動手的。三弟叫他不得多管閒事,他會乖乖地聽話。」張翠山道:「是麼?」暗想神槍震八方譚瑞來豈是好惹的人物,他自己或許老了,可是開封府神槍譚家一家,武功高強的弟子少說也有一二十人,哪能怕了你殷無壽一人?殷無福瞧出張翠山有不信之意,說道:「那譚老頭兒二十年前是無壽的手下敗將,並有重大把柄落在我們手中。姑爺望安。」說著二人行禮作別。

  張翠山拿著那三面小旗,躊躇了半晌。他本想命二人打聽無忌的下落,但想跟外人提起此事,自己也還罷了,卻不免損及二哥的威名,於是慢慢踱回臥房。

  殷素素斜倚在床,翻閱禮單,好牛感激父母待己的親情,想起無忌此時不知如何,又憂心如焚,見丈夫走進房來,臉上神色不定,忙問:「怎麼啦?」

  張翠山道:「那無福、無祿、無壽三人,又是什麼來歷?」

 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雖已十年,但知他不喜天鷹教,因此於自己家事和教中諸般情由一直不跟他說起,張翠山亦從來不問。這時聽丈夫問及,才道:「這三人在二十多年前本是橫行燕趙一帶的大盜,後來受許多高手圍攻,眼看無幸,適逢我爹爹路過,見他們死戰不屈,很有骨氣,便伸手救了他們。這三人並不同姓,自然也不是兄弟。他們感激我爹爹救命之恩,便立下重誓,終身給他為奴,拋棄了從前姓名,改名為殷無福、殷無祿、殷無壽。我小時候對他們很客氣,也不敢真以奴僕相待。我爹爹說,講到武功和從前的名望,武林中許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三人。」

  張翠山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於是將他三個斷人左臂、奪人鏢旗之事說了。殷素素皺眉道:「他三人原是一番好意,卻沒想到名門正派的弟子行事,跟他們邪教大不相同。五哥,這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煩,我……我真不知如何是好?」歎了口氣,接著道:「待尋到無忌,我們還是回冰火島去吧。」

  忽聽得殷梨亭在門外叫道:「五哥,快來大筆一揮,寫幾幅壽聯兒。」又笑道:「五嫂,你別怪我拉了五哥去,誰叫他叫做『銀鉤鐵劃』呢?」

  當日下午,六個師兄弟分別督率火工道人、眾道童在紫霄宮四處打掃佈置,廳堂上都貼了張翠山所書的壽聯,前前後後,一片喜氣。

  次日清晨,宋遠橋等換上了新縫的布袍,正要去攜扶俞岱岩,七人同向師父拜夀,一名道童進來,呈上一張名帖。宋遠橋接了過來。張松溪眼快,見帖上寫道:「昆侖後學何太沖率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壽比南山。」驚道:「昆侖掌門人親自給師父拜夀來啦!他幾時到中原來的?」莫聲谷問道:「何夫人有沒有來?」何太沖的夫人班淑嫻是他師姊,聽說武功不在昆侖掌門之下。張松溪道:「名帖上沒寫何夫人。」

  宋遠橋道:「這位客人非同小可,該當請師父親自迎接。」忙去稟明張三豐。

  張三豐道:「聽說鐵琴先生罕來中土,虧他知道老道的生日。」率領六名弟子,迎了出去。只見鐵琴先生何太沖年紀也不甚老,身穿黃衫,神情飄逸,氣象沖和,儼然是名門正派的一代宗主。他身後站著八名男女弟子,西華子和衛四娘也在其內。

  何太沖向張三豐行禮致賀。張三豐連聲道謝,拱手行禮。宋遠橋等六人跪下磕頭,何太沖也跪拜還禮,說道:「武當六俠名震寰宇,這般大禮如何克當?」

  張三豐剛將何太沖師徒迎進大廳,賓主坐定獻茶,一名小道童又持了一張名帖進來,交給了宋遠橋,卻是崆峒五老齊至。當世武林之中,少林、武當名頭最響,昆侖、峨嵋次之,崆峒派又次之。崆峒五老論到輩分地位,不過和宋遠橋平起平坐。但張三豐甚是謙沖,站起身來,說道:「崆峒五老到來,何兄請少坐,老道出去迎接賓客。」何太沖心想:「崆峒五老這等人物,派個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。」

  少時崆峒五老帶了弟子進來。接著神拳門、海沙派、巨鯨幫、巫山幫,許多門派幫會的首腦人物陸續來到山上拜夀。宋遠橋等事先只想本門師徒共盡一日之歡,沒料到竟來了這許多賓客,六名弟子分別接待,卻哪裏忙得過來?張三豐一生最厭煩的便是這些繁文縟節,每逢七十歲、八十歲、九十歲的整壽,總叮囑弟子不可驚動外人,豈知在這百歲壽辰,竟然武林貴賓雲集。到得後來,紫霄宮中連給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夠了。宋遠橋只得派人去捧些圓石,密密的放在廳上。各派掌門、各幫幫主等尚有座位,門人徒眾只好坐在石上。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,只得用飯碗、菜碗奉茶。

  張松溪一拉張翠山,走到廂房。張松溪道:「五弟,你瞧出什麼來沒有?」張翠山道:「他們相互約好了的,大家見面之時,顯是成竹在胸。雖有些人假作驚異,實則是欲蓋彌彰。」張松溪道:「不錯,他們並非誠心來給師父拜夀。」張翠山道:「拜夀為名,問罪是實。」張松溪道:「不是興師問罪!龍門鏢局的命案,決請不動鐵琴先生何太沖出馬。」張翠山道:「嗯,這些人全是為了金毛獅王謝遜!」

  張松溪冷笑道:「他們可把武當門人瞧得忒也小了。縱使他們倚多為勝,難道武當門下弟子竟會出賣朋友?五弟,那謝遜便真算十惡不赦的奸徒,既是你的義兄,決不能從你口中吐露他的行蹤。」張翠山道:「四哥說的是。咱們怎麼辦?」張松溪微一沉吟,道:「大家小心些便是。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,武當七俠大風大浪見得慣了,豈能怕了他們?」

  俞岱岩雖然殘廢,但他們說起來還是武當七俠,而七兄弟之後,還有一位武學修為震鑠古今、冠絕當時的師父張三豐在。只是兩人均想師父已百歲高齡,雖眼前遇到了重大難關,但眾兄弟仍當自行料理,固不能讓師父出手,也不能讓他老人家操心。張松溪口中這麼安慰師弟,內心卻知今日之事大是棘手、如何得保師門令譽,實非容易。

  大廳之上,宋遠橋、俞蓮舟、殷梨亭三人陪著賓客說些客套閒話。他三人也早瞧出這些客人來勢不對,心中各自嘀咕。

  正說話間,小道童又進來報導:「峨嵋門下弟子靜玄師太,率同五位師弟妹,來向師祖拜夀。」宋遠橋和俞蓮舟一齊微笑,望著殷梨亭。這時莫聲谷正從外邊陪著八九位客人進廳,張松溪、張翠山剛從內堂轉出,聽到峨嵋弟子到來,也都向著殷梨亭微笑。殷梨亭滿臉通紅,神態忸怩。張翠山拉著他手,笑道:「來來來,咱兩個去迎接貴賓。」

  兩人迎出門去。只見那靜玄師太已有四十來歲年紀,身材高大,神態威猛,雖是女子,卻比尋常男子還高了半個頭。她身後五個師弟妹中,一個是三十來歲的瘦男子,兩個是尼姑,其中靜虛師太張翠山已在海上舟中會過。另外兩個都是二十來歲的姑娘,一個抿嘴微笑,另一個膚色雪白、長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頭弄著衣角,那自是殷梨亭的未過門妻子、金鞭紀家的紀曉芙姑娘了。

  張翠山上前見禮道勞,陪著六人入內。殷梨亭極是靦腆,一眼也不敢向紀曉芙瞧去,行到廊下,見眾人均在前面,忍不住向紀曉芙望去。這時紀曉芙低著頭剛好也斜了他一眼,兩人目光相觸。紀曉芙的師妹貝錦儀大聲咳嗽了一下。兩人羞得滿臉通紅,一齊轉頭。貝錦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低聲道:「師姊,這位殷師哥比你還會害臊。」突然之間,紀曉芙身子顫抖了幾下,臉色慘白,眼眶中淚珠瑩然。

  張松溪一直在盤算敵我情勢,見峨嵋六弟子到來,稍覺寬心,喑想:「紀姑娘是六弟未過門的妻子,待會兒倘若說僵了動手,峨嵋派或會助我們一臂之力。」

  各路賓客絡繹而至,轉眼已是正午。紫霄宮中絕無預備,哪能開什麼筵席?火工道人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飯,飯上鋪些青菜豆腐。武當六弟子連聲道歉。但見眾人一面扒飯,一面不停地向廳門外張望,似乎在等什麼人。

  宋遠橋等細看各人,見各派掌門、各幫幫主大都自重,身上未帶兵刃,但門人部屬看很多輛間脹鼓鼓的,顯是暗藏兵器,只峨嵋、昆侖、崆峒三派的弟子才全部空手。宋遠橋等都心下不忿:「你們既說來跟師父祝壽,卻又為何暗藏兵刃?」

  又看各人所送的壽禮,大都是從山下鎮上臨時買的一些壽桃壽麵之類,倉促間隨便置辦,不但跟張三豐這位武學大宗師的身份不合,也不符各派宗主、首腦的排場。

  只峨嵋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禮,十六色珍貴玉器之外,另有一件大紅錦緞道袍,用金線繡著一百個各不相同的「壽」字,花的功夫甚是不小。靜玄師太向張三豐言道:「這是峨嵋門下十個女弟子合力繡成的。」張三豐心下甚喜,笑道:「峨嵋女俠拳劍功夫天下知名,今日卻來給老道繡了這件壽袍,那可真貴重之極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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