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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七俠聚會樂未央(2)


  張翠山一等天鷹教眾人離船,忙問:「二哥,三哥的傷勢後來怎樣?他……痊可了吧?」俞蓮舟「嗯」的一聲,良久不答。張翠山甚是焦急,目不轉睛地望著他,心頭湧起一陣不祥之感,生怕他說出一個「死」字來。

  俞蓮舟緩緩地道:「三弟沒死,不過跟死也差不了多少。他終身殘廢,手足不能移動。俞岱岩俞三俠,嘿嘿,江湖上算是沒這號人物了。」

  張翠山聽到三哥沒死,心頭一喜,但想到一位英風俠骨的師哥竟落得如此下場,忍不住潸然淚下,哽咽著問道:「害他的仇人是誰?可查出來了麼?」

  俞蓮舟不答,一轉頭,突然間兩道閃電般的目光照在殷素素臉上,森然道:「殷姑娘,你可知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誰?」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輕輕一顫,說道:「聽說俞三俠的手足筋骨,是給人用少林派的金剛指力所斷。」俞蓮舟道:「不錯。你不知是誰麼?」殷素素搖了搖頭,道:「不知道。」俞蓮舟不再理她,說道:「五弟,少林派說你殺死臨安府龍門鏢局老小,又殺死了好幾名少林僧人。此事是真是假?」

  張翠山道:「這個……」殷素素插口道:「這不關他事,都是我殺的。」

  俞蓮舟望了她一眼,目光中流露出極度痛恨的神色,但這。光一閃即隱,臉上隨即回復平和,說道:「我原知五弟決不會胡亂殺人。為了這事,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當山來理論,但五弟突然失蹤,武林中盡皆知聞,這回事就此沒了對證。我們說少林派害了三弟,少林派說五弟殺了他們數十條人命。好在少林派掌門空聞方丈老成持重,顧全大體,又尊敬恩師,竭力約束門下弟子,不許擅自生事,十年來才沒釀成大禍。」

  殷素素道:「都怪我年輕時做事不知輕重好歹,現下我也好生後悔。炬人也殺了,咱們給他來個死賴到底,決不認賬便了。」

  俞蓮舟臉露詫異之色,向張翠山瞧了一眼,心想這樣的女子你怎能娶她為妻。

  殷素素見他一直對自己冷冷的,口中也只稱「殷姑娘」不稱「弟妹」,心下早已有氣,說道:「一人做事一身當。這件事我決不連累你武當派,讓少林派來找我天鷹教便了。」

  俞蓮舟板起了臉,朗聲說道:「江湖之上,事事抬不過一個『理』字,別說少林派是當世武林中第一大派,便是無拳無勇的孤兒寡婦,咱們也當憑理處事,不能濫殺無辜,恃強淩弱!」

  若在十年之前,俞蓮舟這番義正辭嚴的教訓,早令殷素素老羞成怒,拔劍相向,這時她只聽得張翠山恭恭敬敬地道:「二哥教訓得是。」暗想:「我才不聽你這一套仁義道德呢。但若我衝撞於你,倒令張郎難於做人,我且讓你一步便了。」便攜了無忌的手,走向艙夕蔔,說道:「無忌,我帶你去瞧瞧這艘大船,你從來沒見過船,是不?」

  張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艙,說道:「二哥,這十年之中,我……」俞蓮舟左手一擺,說道:「五弟,你我肝膽相照,情逾骨肉,便有天大的禍事,二哥也跟你生死與共。你夫妻之事,暫且不必跟我說,回到山上,聽候師父示下便了。師父倘若責怪,咱們七兄弟一齊跪地苦求,你孩子都這般大了,難道師父還會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離?」張翠山大喜,說道:「多謝二哥。」

  俞蓮舟外剛內熱,在武當七俠之中最不苟言笑,幾個小師弟對他甚是敬畏,比怕大師兄宋遠橋還厲害得多。其實他于師兄弟上情誼極重,張翠山忽然失蹤,他暗中傷心欲狂,面子上卻忽忽行若無事,今日師兄弟重逢,實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,但還是疾言厲色,將殷素素教訓了一頓,直到此刻師兄弟單獨相對,方始稍露真情。他最放心不下的,是殷素素殺傷了這許多少林弟子,此事決難善罷,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,寧可自己性命不在,也要保護師弟一家平安周全。

  張翠山又問:「二哥,咱們跟天鷹教大起爭端,可也是為了小弟夫婦麼?此事小弟實在太過不安。」俞蓮舟不答,卻問:「王盤山之會,到底如何?」

  張翠山於是述說如何夜闖龍門鏢局、如何識得殷素素、如何偕赴王盤山參與天鷹教揚刀立威,直說至金毛獅王謝遜如何大施屠戮、奪得屠龍寶刀、逼迫二人同舟出海。

  俞蓮舟聽完這番話後,又詢明昆侖派高則成和蔣立濤二人之事,沉吟半晌,才道:「原來如此。倘若你終於不歸,不知這中間的隱秘到何日方能解開。」張翠山道:「是啊,我義兄……嗯,二哥,那謝遜其實並非怙惡不悛之輩,他所以如此,實是生平一件大慘事逼成,此刻我已和他義結金蘭。」俞蓮舟點了點頭,心想:「這又是一件棘手之極的事。」

  張翠山續道:「我義兄一吼之威,將王盤山上眾人盡數震得神志失常,他說這等人即使不死,也都成了甴癡,那麼他得到屠龍刀的秘密,便不會洩漏了。」

  俞蓮舟道:「這謝遜行事狠毒,但確也是個奇男子,不過他百密一疏,終於忘了一個人。」張翠山道:「誰啊?」俞蓮舟道:「白龜壽。」

  張翠山道:「天鷹教的玄武壇壇主?」俞蓮舟道:「正是。依你所說,當日王盤山島上群豪之中,除謝遜之外,以白龜壽的內功最為深厚。他給謝遜的酒箭一沖,暈死了過去,後來謝遜作獅子吼,白龜壽倘若好端端的,只怕也抵不住他的一吼……」

  張翠山一拍大腿,道:「是了,其時白龜壽暈在地下未醒,聽不到吼聲,反保得神志清醒,我義兄雖心思細密,卻也沒想到此節。」

  俞蓮舟歎了口氣,道:「從王盤山上生還而神志不失的,只白龜壽一人。昆侖派的內功有獨到之處,但高蔣二人功力尚淺,自此癡癡呆呆,成了廢人。旁人問他二人,到底是誰害得他們這個樣子,蔣立濤只搖頭不答,高則成卻自始至終說著一個人的名字:殷素素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這時我方明白,原來他是心中念念不忘弟妹。哼,下次西華子再出言不遜,瞧我怎生對付他。他昆侖弟子行止不謹,還來怪責人家。」

  張翠山道:「白龜壽既神志不失,他該明白一切原委啊。」俞蓮舟道:「可他就偏不肯說。你道為什麼?」張翠山略加尋思,已然明白,說道:「是了,天鷹教想去搶奪屠龍寶刀,不肯吐露這獨有的訊息,因此始終推說不知。」俞蓮舟道:「今日武林中的大紛爭便是為此而起。昆侖派說殷素素害了高蔣二人,我師兄弟也都道你已遭了天鷹教的毒手。」張翠山道:「小弟前赴王盤山之事,是白龜壽說的麼?」俞蓮舟道:「不,他什麼也不肯說。我和四弟、六弟同到王盤山踏勘,見到你用鐵筆寫在山壁上的那二十四個大字,才知你也參與了天鷹教的『揚刀立威之會』。我們三人在島上找不到你的下落,自是去找白龜壽詢問。他言語不遜,動起手來,給我打了一掌。不久昆侖派也有人找上門去,卻吃了個大虧,讓天鷹教殺了兩人。十年來雙方的仇怨竟然愈結愈深。」

  張翠山甚是歉疚,說道:「為了小弟夫婦,竟讓各門派弟子無辜遭難,我心中如何能安?小弟稟明師尊之後,當分赴各門派解釋誤會,領受罪責。」

  俞蓮舟歎了口氣道:「這是陰錯陽差,原也怪不得你。那日師父派我和七弟趕赴臨安,保護龍門鏢局,但行至江西上饒,遇上了一件大不平事,我二人沒法不出手,耽擱了幾日,救了十餘個無辜之人的性命,待得趕到臨安,龍門鏢局的案子已然發了。本來嘛、倘若單是為了你夫婦二人,也只昆侖、武當兩派和天鷹教之間的糾葛,但天鷹教為了要奪屠龍刀,始終不提謝遜名字,於是巨鯨幫、海沙派、神拳門這些幫會門派,都把幫主和掌門人的血海深仇一齊算在天鷹教頭上。天鷹一教,成為江湖上眾矢之的。」

  張翠山歎道:「其實那屠龍刀有什麼了不起,我岳父何苦如此代人受過?」

  俞蓮舟道:「我從未和令岳會過面,但他統領天鷹教獨抗群雄,硬撐了十年,這份魄力氣概,所有與他為敵之人,也都不禁欽服。」

  張翠山道:「少林、峨嵋、崆峒等門派,並未參與王盤山之會啊,怎地也跟天鷹教結了怨仇?」俞蓮舟道:「此事卻是因你義兄謝遜而起了。天鷹教為了想得那屠龍刀,接二連三地派遣海船,遍訪各處海島,找尋謝遜的下落。須知紙包不住火,白龜壽的口再密,消息還是洩漏了出來。你這義兄曾冒了混元霹靂手成昆之名,在大江南北做過三十幾件大案,各門各派成名人物死在他手下的不計其數,此事你可知麼?」

  張翠山黯然點頭,低聲道:「人家終於知道是他幹的了。」俞蓮舟道:「他每做一件案子,便在牆上大書『殺人者混元霹靂手成昆也』,其時我們奉了師命,曾一同下山查訪,當時誰也不知真凶是誰,那成昆也始終不曾露面。後來消息終於漏出,天鷹教得知謝遜的下落,各門各派中深于智謀之人便連帶想起,那謝遜本是成昆的唯一傳人,又知他師徒不知何故失和,翻臉成仇,然則冒成昆之名殺人的,多半便是謝遜了。你想謝遜害過多少人,牽連何等廣大?連少林派的空見大師也死在他拳下,你想想有多少人欲得他而甘心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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