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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皓臂似玉梅花妝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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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翠山見她神色間似有重憂,倒也不便苦苦相逼,但過了一會兒,忍不住又問:「我俞三哥到底為何人所傷,盼姑娘見示。」那少女道:「不單都大錦走了眼,連我也上了大當。我早該想到武當七俠英姿颯爽,怎會是如此險鷙粗魯的人物。」 張翠山聽她不答自己的問話,卻說到「英姿颯爽」四字,顯是當面讚譽自己的丰采,心怦的一跳,臉上微微發燒,卻不明白她說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。 那少女歎了口氣,突然捲起左手衣袖,露出白玉般的手臂來。張翠山急忙低下頭來,不敢觀看。那少女道:「你認得這暗器麼?」 張翠山聽她說到「暗器」兩字,這才抬頭,只見她左臂上釘著三枚小小黑色鋼鏢,膚白如雪,中鏢之處卻深黑如墨。三枚鋼鏢尾部均作梅花形,鏢身不過一寸半長,卻有寸許深入肉裏。張翠山吃了一驚,霍地站起,叫道:「這是少林派梅花鏢,怎……怎地是黑色的?」那少女道:「不錯,是少林派梅花鏢,鏢上喂得有毒。」 她晶瑩雪白的手臂上釘了這三枚小鏢,燭光照映之下既嬌媚豔麗,又詭秘可怖,便如灑了粉紅小斑的雪白宣紙上用黑墨點了三點。 張翠山道:「少林派是名門正派,暗器上決計不許喂毒,但這梅花小鏢除少林弟子之外,卻沒聽說還有哪一派的人物會使。你中鏢多久了?快設法解毒要緊。」 那少女見他神色間甚是關切,說道:「中鏢已二十多天,毒性給我用藥逼住了,一時不致散發,但這三枚惡鏢卻也不敢起下,只怕鏢一拔出,毒性隨血四走。」 張翠山道:「中鏢二十餘日再不起出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將來治癒後,肌膚上會有好大……挺大的疤痕……」其實他本來想說:「只怕毒性在體內停留過久,這條手臂要廢。」那少女淚珠瑩然,幽幽地道:「我已經盡力而為……昨天晚上在那些少林僧身邊又沒搜到解藥……我這條手臂是不中用了。」說著慢慢放下衣袖。 張翠山胸口一熱,道:「殷姑娘,你信得過我麼?在下內力雖淺,但自信尚能助姑娘逼出臂上毒氣。」那少女嫣然一笑,露出頰上淺淺梨渦,似乎心中極喜,但隨即說道:「張五俠,你心中疑團甚多,我須先跟你分說明白,免得你助了我之後,卻又懊悔。」張翠山昂然道:「治病救人,我輩分所當為,怎會懊悔?」 那少女道:「好在二十多天也熬過來啦,也不忙在這一刻。我跟你說,我將俞三俠交托給了龍門鏢局之後,自己便跟在鏢隊後面,道上果然有好幾起人想對俞三俠下手,都給我暗中打發了,可笑都大錦如在夢中。」張翠山拱手道:「姑娘大恩大德,我武當子弟感激不盡。」那少女冷然道:「你不用謝我,待會兒你恨我也來不及呢。」張翠山一呆,不明其意。 那少女又道:「我一路上更換裝束,有時裝作農夫,有時扮作商人,遠遠跟在鏢隊之後,哪知到了武當山腳下卻出了岔子。」張翠山咬牙道:「那六個惡賊,姑娘親眼瞧見了?可恨都大錦懵懵懂懂,說不明白這六賊的來歷。」 那少女歎了口氣道:「我不但見了,還跟他們交了手,可是我也懵懵懂懂,說不明白他們的來歷。」她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,說道:「那日我見這六人從武當山上迎下來,都大錦跟他們招呼,稱之為武當六俠,那六人也居之不疑。我遠遠望著,見他們將俞三俠所乘的大車接了去,心想此事已了,於是勒馬道旁,讓都大錦等一行走過,但一瞥之下,心中起了老大疑竇:『武當七俠是同門師兄弟,情同骨肉,俞三俠身受重傷,他們該當一擁而上,立即看他傷勢才是。但只一人往矢車中望了一眼,餘人非但並不理會,反頗有喜色,大聲呼哨,趕車而去,這可不合人情了。』」 張翠山點頭道:「姑娘心細,所疑甚是。」 那少女道:「我越想越覺不對,縱馬追趕上去,喝問他們姓名。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,一見面就看出我是女子。我罵他們冒充武當子弟,劫持俞三俠,存心不良。三言兩語,我便沖上去動手。六人中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子跟我相鬥,一個道士在旁掠陣,其餘四人便趕著大車走了。那瘦子手底下甚是了得,三十餘合中我勝他不得,突然間那道人左手一揚,我只感臂上一麻,無聲無息的便中了這三枚梅花鏢,手臂登時麻癢。那瘦子出言無禮,想要擒我,我還了他三枚銀針,這才脫身。」說到這裏,臉上微現紅暈,想來那瘦子見她是個孤身的美貌少女,竟有非禮之意。 張翠山沉吟道:「這梅花小鏢用左手發射?少林門下怎地出現了道人,莫非也是喬裝的?」那少女微笑道:「道士扮和尚須剃光頭,和尚扮道士卻容易得多,戴頂道冠便成。」張翠山點了點頭。那少女道:「我心知此事不妙,但那瘦子我尚自抵敵不過,那道人似乎更厲害得多,何況他們共有六人?這可沒了計較。」張翠山張口欲言,但終於忍住了。 那少女道:「我猜你是想問:『幹嗎不上武當山來跟我們說明?』是不是?我可不能上武當山啊,倘若我自己能出面,又何必委託都大錦走這趟鏢呢?我彷徨無計,在道上悶走,恰好撞到你跟都大錦他們說話。後來見你去找尋俞三俠,我想武當七俠正主兒已接上了手,不用我再湊熱鬧,憑我這點兒微末本領,也幫不了什麼忙。那時我急於解毒,便即東還,不知俞三俠後來怎樣了?」 張翠山當下說了俞岱岩受人毒害的情狀。那少女長歎一聲,睫毛微微顫動,說道:「但願俞三俠吉人天相,終能治癒,否則……否則……」張翠山聽她語氣誠懇,心下感激,說道:「多謝姑娘好心。」說著眼眶微濕。那少女搖了搖頭,說道:「我回到江南,叫人一看這梅花鏢,有人識得是少林派的獨門暗器,說道除非是發暗器之人的本門解藥,否則毒性難除。臨安府除了龍門鏢局,還有誰是少林派?於是我夜人鏢局,要逼他們給解藥,豈知他們非仴不給,還埋伏下了人馬,我一進門便對我猛下毒手。」 張翠山「嗯」了一聲,沉吟道:「你說故意安排,叫他們認作是我?」那少女臉有靦腆之色,低下了頭,輕輕地道:「我見你到衣鋪去買了這套衣巾,覺得穿戴進來很是……很是好看,於是我跟著也買了一套。」張翠山道:「這便是了。只是你一出手便連殺數十人,未免過於狠辣,鏢局中的人跟你又沒怨仇。」 那少女沉下臉來,冷笑道:「你要教訓我麼?我活了一十九歲,倒還沒聽人教訓過呢。張五俠大仁大義,這就請便吧。我這般心狠手辣之輩,原沒盼望能跟你結交。」 張翠山給她一頓數說,不由得滿臉通紅,霍地站起,待要出艙,但隨即想起已答應了助她治療鏢傷,說道:「請你捲起袖子。」那少女蛾眉微蹙,說道:「你愛罵人,我不要你治了。」張翠山道:「你臂上之傷延誤已久,再耽誤下去只怕……只怕毒發難治。」那少女恨恨地道:「送了性命最好,反正是你害的。」張翠山奇道:「咦,少林派的惡人發鏢射你,跟我有什麼相干?」那少女道:「倘若我不是千里迢迢地護送你三師哥上武當山,會遇上這六個惡賊麼?這六人搶了你師哥去,我若是袖手旁觀,臂上會中鏢麼?你如早到一步,助我一臂之力,我會中鏢受傷麼?」 除了最後兩句有些強詞奪理,另外的話卻也合情合理,張翠山拱手道:「不錯,在下助姑娘療傷,只是略報大德。」那少女側頭道:「那你認錯了麼?」張翠山道:「我認什麼錯?」那少女道:「你說我心狠手辣,這話說錯了。那些少林和尚、都大錦這幹人、鏢局中的,全都該殺。」張翠山搖頭道:「姑娘雖臂上中毒,但仍可救。我三師哥身受重傷,也未斃命,即使當真不治,咱們也只找首惡,這樣一舉連殺數十人,總是於理不合。」 那少女秀眉一揚,道:「你說我殺錯了人?難道發梅花鏢打我的不是少林派的?難道龍門鏢局不是少林派開的?」張翠山道:「少林門徒遍于天下,成千成萬,姑娘臂上中了三枚鏢,難道便要殺盡少林門下弟子?」 那少女辯他不過,忽地舉起右手,一掌往左臂上拍落,著掌之處,正是那三枚梅花鏢的所在,這一掌下去,三鏢深入肉裏,傷得可就更加重了。 張翠山萬料不到她脾氣如此倔強,一言不合,便下重手傷殘自己肢體,她對自身尚且如此,出手隨便殺人自是不在意下了,待要阻擋,已然不及,急道:「你……你何苦如此?」只見她衫袖中滲出黑血。張翠山知道此時鏢傷甚重,她內力已阻不住毒血上流,若不急救,立時便有性命之憂,左手探出,抓住了她左臂,右手便去撕她衫袖。 忽聽得背後有人喝道:「狂徒不得無禮!」呼的一聲,有人揮刀向他背上砍來。張翠山知是船上舟子,事在緊急,無暇分辯,反腿一腳,將那舟子踢出艙去。 那少女道:「我不用你救,我自己愛死,關你什麼事?」說著啪的一聲,清清脆脆地打了他一個耳光。她出掌奇快,張翠山事先毫無防備,一愣之下,放開了她手臂。 那少女沉著臉道:「你上岸去吧,我再也不要見你啦!」張翠山給她這一掌打得羞怒交迸,道:「好!我倒沒見過這般任性無禮的姑娘!」跨步走上船頭。那少女冷笑道:「你沒見過,今日便要給你。」 張翠山拿起一塊木板,待要拋在江中,踏板上岸,轉念忽想:「我這一上去,她終究性命不保。」強忍怒氣回艙,說道:「你打我一掌,我也不來跟你這蠻不講理的姑娘計較,快捲起袖子。你要性命不要?」 那少女嗔道:「我要不要性命,跟你有什麼相干?」張翠山道:「你千里送我三哥,此恩不能不報。」那少女冷笑道:「好啊,原來你不過是代你三哥還債來著。倘若我沒護送過你三哥,我受的傷再重,你也見死不救啦!」 張翠山一怔,道:「那也未必。」見她忽地打個寒戰,身子微顫,顯是毒性上行,忙道:「快捲起袖子,你當真拿自己性命開玩笑。」那少女咬牙道:「你不認錯,我便不要你救。」她臉色本就極白,這時嬌嗔怯弱,更增楚楚可憐之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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