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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「我們一到,賽總管就說,今日要給大夥兒引見一位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。我們忙問是誰,賽總管微笑不說。待會開了酒席,賽總管到內堂引出一個人來。只見他腰板筆挺,步履矯健,雙目有神,果然是一派武林高手的風範。他兩鬢雖已灰白,但面目仍頗英俊清秀,想當年定是一位美男子。賽總管朗聲道:『各位兄弟,這位是天龍門北宗掌門,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,田歸農田大哥!』

  「我們一聽,都微微一驚。田歸農的名頭大家是知道的,只天龍門素來少跟官府往來,不知賽總管憑了什麼面子能把他請到。飲酒中間,大夥兒逐一向他把盞敬酒。田大哥也客氣之極,說了許多套交情的言語,可一句不提他上京的原因。直到吃喝完了,賽總管邀大夥兒到廂房喝茶,他兩人才把其中原委說了出來。

  「原來田大哥雖身在草莽,可是忠君報國之心,卻一點沒比我們當差的少了。

  「他這次上京,為的是要向皇上進貢一個大寶藏。這大寶藏嘛,那就是反賊李自成在北京所搜刮的金銀財寶了。田大哥說道,要找尋這個寶藏,共有兩個線索,須得兩個線索拼湊起來,方能尋到。一個線索是李自成的一把軍刀,那是他天龍門掌管,他就攜帶在身。另一個線索可就難了,那是一幅寶藏所在的地圖,自來由苗家劍苗家世代相傳。單有地圖而無軍刀,不知尋寶關鍵;單有軍刀而無地圖,不知寶藏的所在。只要二寶合璧,取那寶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。

  「我們雖在官家當差,可個個出身武林,一聽到『苗家劍』三字,都想:『那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何等厲害,誰敢惹他?』田大哥見我們臉現難色,微微一笑,道:『在下若不是已經想到了對付苗人鳳的計策,又怎敢輕易前來驚動各位?』賽總管忙問何計。田大哥於是說出一番話來,只把眾人聽得連連點頭,齊叫妙計。他到底說的是什麼妙計,時候一到,各位自然知曉,此刻也不必多說。

  「次日田大哥告別離京,賽總管就派我們依計而行。他一面琢磨此事,總覺田大哥一不想升官、二不想發財,平白無端送我們這樣一份大禮,天下哪有這等濫好人?料得其中必有別因,於是派了幾個人暗中出京打探。我離京不久,就聽到田大哥閉門封劍的訊息,就備了一份禮物,上門道賀。

  「和田大哥一見面,他顯得十分歡喜,說道貴客上門,真求之不得,跟著悄悄地要我辦一件事。殷大哥,說出來你可別生氣,他是要我知會官府,隨便誣陷你個罪名,將你拿在獄裏,先關上幾年再說。」

  殷吉嚇了一跳,渾身汗毛直豎,顫聲道:「田師兄為人原是如此,幸蒙劉大人明鑒,高抬貴手,小的必有厚報。」

  劉元鶴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當時我就問他跟殷大哥有甚仇怨。他道,仇怨是沒有,只是依他們天龍門規矩,北宗掌門人輪值掌刀的期限已滿,那把鎮門之寶的寶刀就須傳給南宗,片刻延挨不得。倘若落到殷大哥手裏,再要索回,不免就多一番周折。

  「這話雖不錯,可是我不由得疑心更甚,當時跟他唯唯否否,既不答應,也不拒卻,只在一邊廂冷眼旁觀。

  「酒筵之後,我想田大哥這把寶刀非交不可,難以推託,我倒有法兒給他幫個忙。我如暗中將寶刀收起,他自然沒法交出,殷大哥縱然不滿,卻也無計可施。這正是我立大功報聖恩的良機,豈能輕易放過?於是我悄悄走進田大哥房中,待要找尋寶刀,卻聽得門外腳步聲響,原來是田大哥回來了。事急之際,只得躲入了床下。

  「只聽得田大哥走進房來,打開箱子,取出鐵盒,突然驚呼:『咦,刀呢?』聽他這呼聲驚惶異常,實非作假,看來這寶刀是給人盜去了。他立時叫了女兒來查問,田姑娘毫不知情,也很著急。不久阮大哥進來了。師兄弟倆為了立掌門的事大起爭執,提到了曹雲奇曹師兄與田姑娘的曖昧之事,過了一會,田大哥要阮大哥去叫陶子安陶世兄來。田大哥將鐵盒交給陶世兄,命他去埋在關外。我在床下聽得清清楚楚,暗想陶子安這傻瓜這番可上了大當。

  「陶世兄走後,我在床下聽得田大哥不住捶床歎息,喃喃自語:『好胡一刀,好苗人鳳!』

  當時我不知胡一刀是誰,料想是苗人鳳盜了他的刀去。卻原來他接到了胡一刀之子胡斐的拜帖,自知難逃一死,十分惶恐。但這時候偏巧失了寶刀,又不能就此高飛遠走,一溜了之。

  「跟著田姑娘走進房來,說道:『爹,我查到了你寶刀的下落。』田大哥一躍而起,叫道:『在哪裏?』田姑娘走近幾步,輕聲道:『給周師兄偷去了。』田大哥道:『當真?他人呢?刀呢?』田姑娘道:『我親眼見到他將刀埋在一個所在。』田大哥道:『好,你快去掘來。』田姑娘道,『爹,我要做一件事,你可莫怪我。』田大哥道:『什麼事?』田姑娘道:『你去把周師兄叫來,我躲在門後。你問他是不是盜了寶刀。他如認了,我就在他背上釘一枚毒龍錐。』我心想,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啊。只聽田大哥道:『我打折他雙腿就是,不必取他性命。』田姑娘道:『你不依我,我就不給你取刀。』田大哥微一遲疑,道:『好,你快去取了刀來,憑你怎麼處置他。』於是田姑娘轉身出去。當時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師兄有什麼仇怨,今日聽了陶師兄之言,方知田姑娘是要殺人滅口。嘿,好傢伙!人家大姑娘掩埋私生兒子,這種事也見得的?」

  他說到這裏,眾人都轉眼去瞧周雲陽,但見他臉色鐵青,雙目不住眨動。

  又聽劉元鶴續道:「我索性在床下臥倒,靜等瞧這幕殺人的活劇,再則,我還得等那柄刀呢,何況田大哥醒著躺在床上,我又怎能出去?等了沒多久,田姑娘匆匆回來,顫聲道:『爹,那刀給他掘去啦。我好胡塗,竟遲了一步,他……他還……』田大哥驚恐交集,問道:『他還怎麼?』田姑娘其實想說:『他連我孩兒的屍體也掘去啦!』但這句話怎說得出口,呆了一呆,叫道:『我找他去!』拔足急奔而出,想是驚恐過甚,奔到門邊時竟一跤摔倒。

  「我在床下憋得氣悶,寶刀又不明下落,本想趁機打滅燭火逃去,哪知田大哥見她女兒摔倒,只歎了口長氣,卻不下床去扶。田姑娘站起身來,扶著門框喘息一會方走。

  「田大哥下床去關上門窗,坐在椅上。但見他將長劍放在桌上,手裏拿了弓箭,鐵青著臉,神色極為驚怖。我心中也惴惴不安,如給他發覺了,他一個翻臉無情,我武功不及,只怕性命難保。

  「田大哥坐在椅上,竟一動也不動,宛如僵直了一般,雙目卻精光閃爍,顯得心下極為煩躁不安。四下一片死寂,只聽得遠處隱隱有犬吠之聲,接著近處一隻狗也吠了起來,突然之間,這狗兒悲吠一聲,立時住口,似是給人以極快手法弄死了。田大哥猛地站起,房門上卻起了幾下敲擊之聲。這聲音來得好快,聽那狗兒吠叫聲音總在數十丈外,豈知這人一弄死狗子,轉瞬間就到了門外。

  「田大哥低沉著聲音道:『胡斐,你終於來了?』門外那人卻道:『田歸農,你認得我聲音麼?』田大哥臉色更加蒼白,顫聲說道:『是苗……苗大俠!』門外那人冷冷地道:『不錯,是我!』田大哥道:『苗大俠,你來幹什麼?』門外那人道:『哼,我給你送東西來啦!』田大哥遲疑片刻,放下弓箭,去開了門。只見一個又高又瘦、臉色蠟黃的漢子走了進來。

  「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樣,心道:『此人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,是當今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,果然是不怒自威,氣勢懾人。』他手裏捧著兩件物事,放在桌上,說道:『這是你的寶刀,這是你的外孫兒子。』原來一包長長東西包著的竟是個死嬰。

  「田大哥身子一顫,倒在椅中。苗大俠道:『你徒弟瞞著你去埋刀,你女兒瞞著你去埋私生兒,都給我瞧見啦,現下掘了出來還你。』田大哥道:『謝謝。我……我家門不幸,言之有愧。』苗大俠突然眼眶一紅,似要流淚,但隨即滿臉殺氣,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:『她是怎麼死的?』」

  只聽得噹啷一響,苗若蘭手裏的茶碗摔在地下,跌得粉碎。她本來十分斯文鎮定,不知怎的,聽了這句話,竟自把持不定。琴兒忙取出手帕,抹去她身上茶水,輕聲道:「小姐,進去歇歇吧,別聽啦!」苗若蘭道:「不,我要聽他說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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