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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臘八粥(5)


  龍島主道:「妙諦大師和愚茶道長各以從圖解上參悟出來的功夫較量,拆到第五招上,兩人所悟相同,登時會心一笑,罷手不鬥,但到第六招上卻又生了歧見。如此時鬥時休,轉瞬數月,兩人參悟所得始終是相同者少而相異者多,然而到底誰是誰非,孰高孰低,卻又難言。我和木兄弟詳行計議,均覺這圖解博大精深,以妙諦人師與愚茶道長如此修為的高人,尚且只能領悟其中一臠,看來若要通解全圖,非集思廣益不可。常言道得好:三個臭皮匠,抵個諸葛亮。咱們何不廣邀天下奇才異能之上同來島上,各竭心思,一齊參研?

  「恰好其時島上的『斷腸蝕骨腐心草』開花,此草若再配以其他佐使之藥,熬成熱粥,服後於我輩練武之士大有補益,於是我二人派出使者,邀請當世名門大派的掌門人、各教教主、各幫幫主,以及武功上各有異能絕技的名家大豪,來到敝島喝碗臘八粥,喝過粥後,再請他們去參研圖解。」

  他這番活,各人只聽得面面相覷,將信將疑,人人臉上神色十分古怪。

  過了好半晌,丁不四大聲道:「如此說來,你們邀人來喝臘八粥,純是一番好意了?」

  龍島主道:「全是好意,也不見得。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自私之心,只盼天下的武學高人群集此島,能助我兄弟解開心中疑團,將武學之道發揚光大,推高一層。但若說對眾位嘉賓意存加害,各位可是想得左了。」

  丁不四冷笑道:「你這話豈非當面欺人?倘若只是邀人前來共同鑽研武學,何以人家不來,你們就殺人家滿門?天下哪有如此強凶霸道的請客法子?」

  龍島主點了點頭,雙掌一拍,道:「取賞善罰惡簿來!」便有八名弟子轉入內堂,每人捧了一疊簿籍出來,每一疊都有兩尺來高。龍島主道:「分給各位來賓觀看。」眾弟子分取簿籍,送到諸人席上。每本簿冊上都有黃箋注明某門某派某幫某家等字樣。

  丁不四拿過來一看,只見箋上寫著「六合丁氏」四字,心中不由得一驚:「我兄弟是六合人氏,此事天下少有人知,俠客島孤懸海外,消息可靈得很啊。」翻將開來,只見注明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三在何處幹了何事;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四在何處又幹了何事。雖然未能齊備,但自己二十年來的所作所為,凡是犖犖大者,簿中都有書明。

  丁不四額上汗水涔涔而下,偷眼看旁人時,大都均是臉現狼狽尷尬之色,只有石破天自顧喝粥,不去理會擺在他面前那本注有「長樂幫」三字的簿冊。他一字不識,全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。

  過了一頓飯時分,龍島主道:「收了賞善罰惡簿。」群弟子分別將簿籍收回。

  龍島主微笑道:「我兄弟分遣下屬,在江湖上打聽信息,並非膽敢刺探朋友們的隱私,只是得悉有這麼一回子事,便記了下來。凡是給俠客島剿滅的門派幫會,都是罪大惡極、天所不容之徒。我們雖不敢說替天行道,然而是非善惡,卻也分得清清楚楚。在下與木兄弟均想,我們既住在這俠客島上,所作所為,總須對得住這『俠客』兩字才是。我們只恨俠客島能為有限,不能盡誅普天下的惡徒。各位請仔細想一想,有哪一個名門正派或是行俠仗義的幫會,是因為不接邀請銅牌而給俠客島誅滅了的?」

  隔了半晌,無人置答。

  龍島主道:「因此上,我們所殺之人,其實無一不是罪有應得……」

  白自在忽然插口說道:「河北通州聶家拳聶老拳師聶立人,並無什麼過惡,何以你們將他滿門殺了?」

  龍島主抽出一本簿子,隨手輕揮,說道:「威德先生請看。」那簿冊緩緩向白自在飛了過去。白自在伸手欲接,不料那簿冊突然間在空中微微一頓,猛地筆直墜落,在白自在中指外二尺之處跌向席上。

 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,才將簿冊接住,不致落入席上粥碗之中,當場出醜。簿籍入手,頗有重甸甸之感,不由得心中暗驚:「此人將一本厚只數分的賬簿隨手擲出,來勢甚緩而力道極勁,遠近如意,變幻莫測,實有傳說中所謂『飛花攻敵、摘葉傷人』之能。以這般手勁發射暗器,又有誰閃避擋架得了?我自稱『暗器第一』,這四個字非摘下不可。」

  只見簿面上寫著「河北通州聶家拳」七字,打開簿子,第一行觸。驚心,便是「庚申五月初二,聶宗台在滄州郝家莊奸殺二命,留書嫁禍于黑虎寨盜賊」,第二行書道:「庚申十月十七,聶宗泰在濟南府以小故擊傷劉文質之長子,當夜殺劉家滿門一十三人滅口。」聶宗台、聶宗泰都是聶老拳師的兒子,在江湖上頗有英俠之名,想不到暗中竟是無惡不作。

  白自在沉吟道:「這些事死無對證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在下不敢說二位島主故意濫殺無辜,但俠客島派出去的弟子誤聽人言,只怕也是有的。」

  張三突然說道:「威德先生既是不信,請你不妨再瞧瞧一件東西。」說著轉身入內,隨即回出,右手一揚,一本簿籍緩緩向白自在飛去,也是飛到他身前二尺之處,突然下落,手法與龍島主一般無異。白自在已然有備,伸手抄起,入手的分量卻比先前龍島主擲簿時輕得多了,打了開來,卻見是聶家的一本賬簿。

  白自在少年時便和聶老拳師相稔,識得他的筆跡,見那賬簿確是聶老拳師親筆所書,一筆筆都是銀錢來往。其中一筆之上注以「可殺」兩個朱字,這兩字卻是旁人所書。這一筆賬是:「初八,買周家村田八十三畝二分,價銀七十兩。」白自在心想:「七十兩銀了買了八十多畝田,這田買得忒也便宜,其中定有威逼強買之情。」

  又看下去,見另一筆賬上又寫了「可殺」兩個朱字,這一筆賬是:「十五,收通州張縣尊來銀二千五百兩。」心想:「聶立人好好一個俠義道,為什麼要收官府的錢財,那多半是勾結貪官污吏,欺壓良善,做那傷天害理的勾當了。」

  一路翻將下去,出現「可殺」二字的不下五六十處,情知這朱筆二字是張三或李四所批,每一筆收支之中,顯然都隱藏著卑鄙無恥的狠惡行徑,不由得掩卷長歎,說道:「知人知面不知心!這聶立人當真可殺。姓白的倘若早得幾年見了這本賬簿,俠客島就是對他手下留情,姓白的也要殺他全家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去到張三身前,雙手捧著賬簿還了給他,說道:「佩服,佩服!」

  轉頭向龍木二島主瞧去,景仰之情,油然而生,尋思:「俠客島門下高弟,不但武功卓絕,而且行事周密,主持公道。如何賞善我雖不知,但罰惡這等公正,賞善自也妥當。『賞善罰惡』四字,當真是名不虛傳。我雪山派門下弟子人數雖多,卻哪裏有張三、李四這等人才?唉,『大宗師』三字,倘再加在白自在頭上,寧不令人汗顏?」

  龍島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頭,微笑道:「威德先生請坐。先生久居西域,對中原那批衣冠禽獸的所作所為,多有未知,也怪先生不得。」白自在搖了搖頭,回歸己座。

  丁不四大聲道:「如此說來,俠客島過去數十年中殺了不少人,那些人都是罪有應得;邀請武林同道前來,用意也只在共同參研武功?」

  龍木二島主同時點頭,道:「不錯!」

  丁不四又道:「那為什麼將來到島上的武林高手個個都害死了,竟令他們連屍骨也不得還鄉?」龍島主搖頭道:「丁先生此言差矣,道路傳言,焉能盡信?」丁不四道:「依龍島主所說,那麼這些武林高手,一個都沒有死?哈哈,可笑啊,可笑!」

  龍島主仰天大笑,也道:「哈哈,可笑啊可笑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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