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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淩霄城(5)


  石清厲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突然身子搖晃,向桌面俯跌下去。閔柔和石破天忙伸手去扶,不料二人同時頭暈眼花,天旋地轉,都摔在石清身上。

 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,石破天迷迷糊糊地醒來,初時還如身在睡夢之中,緩緩伸手,想要撐身坐起,突覺雙手手腕上都扣著一圈冰冷堅硬之物,心中一驚,登時便清醒了,驚覺手腳都已戴上了銬鐐,眼前卻是黑漆一團,不知身在何處。忙跳起身來,只跨出兩步,砰的一聲,額頭便撞上了堅硬的石壁。

  他定了定神,慢慢移動腳步,伸手觸摸四周,發覺處身在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之中,地下高低不平,都是巨石。他睜大眼睛四下察看,只見左角落裏略有微光透入,凝目看去,是個不到一尺見方的洞穴,貓兒或可出入,卻連小狗也鑽不進去。他舉起手臂,以手銬敲打石壁,四周發出重濁之聲,顯然石壁堅厚異常,難以攻破。

  他倚牆時坐,尋思:「我怎麼會到了這裏?那些人給我們喝的什麼參陽玉酒,定是大有古怪,想是其中有蒙汗藥之類,是以石莊主也會暈倒,摔跌在酒席之上。看來雪山派的人執意要殺石中玉,生怕石莊主夫婦抗拒,因此將我們迷倒了。然而他們怎麼又不殺我?多半是因白老爺子有病,先將我們監禁幾日,待他病癒之後,親自處置。」

  又想:「白老爺子問起之時,我只須說明我是狗雜種,不是石中玉,他和我無怨無仇,查明真相後自會放我。但石莊主夫婦他卻末必肯放,說不定要將他二人關入石牢,待石中玉自行投到再放,可就不知要關到何年何月了。石夫人這麼斯文乾淨的人,給關在瞧不見天光的石牢之中,氣也氣死她啦。怎麼想個法子將她和石莊主救了出去,然後我留著慢慢再和白老爺子分說?」

  想到救人,登時發起愁來:「我自己給上了腳鐐手銬,還得等人來救,怎麼能去救人?淩霄城中個個都是雪山派的,又有誰能來救我?」

  他雙臂一分,運力崩動鐵銬,但聽得嗆啷啷鐵鍊聲響個不絕,鐵銬卻紋絲不動,原來手銬和腳鐐之間還串連著鐵鍊。

  便在此時,那小洞中突然射進燈光,有人提燈走近,跟著洞中塞進一隻瓦缽,盛著半缽米飯,飯上鋪著幾根鹹菜,一雙毛竹筷插在米飯中。石破天顧不得再裝啞巴,叫道:「喂,喂,我有話跟白老爺子說!」外面那人嘿嘿幾聲冷笑,洞中射進來的燈光漸漸隱去,竟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。

  石破天聞到飯香,便即感到十分饑餓,心想:「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,怎麼這時候又餓得厲害?只怕我暈去的時候著實不短。」捧起瓦缽,拔筷便吃,將半缽白飯連著鹹菜吃了個乾淨。

  吃完飯後,將瓦缽放回原處,數次用力掙扎,發覺手足上銬鐐竟是精鋼所鑄,雖運起內力,亦無法將之拉得扭曲,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;再去摸索門戶,不久便摸到石門的縫隙,以肩頭推去,石門竟絕不搖晃,也不知有多重實。他歎了口氣,心想:「只有等人來帶我出去,此外再無別法。只不知他們可難為了石莊主夫婦沒有?」

  既然無法可想,索性也不去多想,眼前出現的只是阿繡那溫柔斯文的可愛面貌,有時偶爾也想到了侍劍,而自從見到丁璫輕聲淺笑,和石中玉摟在一起後,便再也不想見到她……,心想:「她騙我來冒充石中玉,只怕是跟貝大夫一樣,也是叫我做替死鬼。」靠著石壁,閉眼入睡。石牢之中,不知時刻,多半是等了整整一天,才又有人前來送飯,只見一隻手從洞中仲了進來,把瓦缽拿出洞去。

  石破天腦海中突然間閃過一個念頭,待那人又將盛了飯菜的瓦缽從洞中塞進來時,疾撲而上,嗆啷啷鐵鍊亂響聲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。他的擒拿功夫加七深厚內力,這一抓之下,縱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經受不起,只聽那人痛樽殺豬也似大叫,石破天跟著回扯,已將他整條手臂扯進洞來,喝道:「你再喊,便把你手臂扭斷了!」

  那人哀求道:「我不叫,你……你放手。」石破天道:「快打開門,放我出來。」那人道:「好,你鬆手,我來開門。」石破天道:「我一放手,你便逃走了,不能放。」那人道:「你不放手,我怎能去開門?」

  石破天心想此話倒也不錯,老是抓住他的手也無用處,但好容易抓住了他,總不能輕易放手。靈機一動,道:「將我手銬的鑰匙丟進來。」那人道:「鑰匙?那……那不在我身邊。小人只是個送飯的伙夫。」

  石破天聽他語氣有點不盡不實,便將手指緊了緊,道:「好,那便將你手腕先扭斷了再說。」那人痛得連叫:「哎喲,哎喲。」終於當的一聲,一條鑰匙從洞中丟了進來。這人甚是狡猾,將鑰匙丟得遠遠的,石破天要伸手去拾,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。

  石破天一時沒了主意,拉著他手力扯,伸左腳去勾那鑰匙,雖將那人的手臂盡數拉進洞來,左腳腳尖跟鑰匙還是差著數尺。那人給扯得疼痛異常,叫道:「你再這麼扯,可要把我手臂扯斷了。」

  石破天盡力伸腿,但手足之間有鐵鍊相系,足尖始終碰不到鑰匙。他瞧著自己伸出去的那只腳,突然靈機一動,屈左腿脫下鞋子,對準了牆壁著地擲出。鞋子在壁上一撞,彈將轉來,正好帶著鑰匙一齊回轉。石破天一聲歡呼,左手拾起鑰匙,插入右腕手銬匙孔,輕輕一轉,喀的一聲,手銬便即開了。

  他換手又開了左腕手銬,反手便將手銬扣在那人腕上。那人驚道:「你……你幹什麼?」石破天笑道。「你可以去開門了。」將鐵鍊從洞中送出。那人兀自遲疑,石破天抓住鐵鍊一扯,又將那人手臂扯進洞來,力氣使得大了,將那人扯得臉孔撞上石壁,登時鼻血長流。那人情知無可抗拒,只得拖著那條嗆啷啷直響的鐵鍊,打開石門。可是鐵鍊的另一一端系在石破天的足鐐之上,室門雖開,鐵鍊通過一個小洞,縛住了二人,石破天仍是無法出來。

  他扯了扯鐵鍊,道:「把腳鐐的鑰匙給我。」那人愁眉苦臉地道:「我真的沒有。小人只是個掃地煮飯的伙夫,有什麼鑰匙?」石破天道:「好,等我出來了再說。」將那人的手臂又扯進洞中,打開了手銬。

  那人一得自由,急忙沖過去想頂上石門。石破天身子一晃,早已從門中閃出,只見這人一身白袍,形貌精悍,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,哪裏是什麼掃地煮飯的伙夫。一把抓住他後領提起,喝道:「你不開我的腳鐐,我把你腦袋在這石牆上撞它一百下再說。」說著便將他腦袋在石牆上輕輕一撞。那人武功本也不弱,但落在石破天手中,宛如雛雞人了老鷹爪底,竟半分動彈不得,腦袋疼痛,只得又取出鑰匙,替他打開腳鐐。

  石破天喝道:「石莊主和石夫人給你們關在哪裏?快領我去。」那人道:「雪山派跟玄素莊無怨無仇,早放了石莊主夫婦走啦,沒關住他們。」

  石破天將信將疑,但見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門瞧去,心想:「此人定是說謊,多半將石莊主夫婦關在那邊。」提著他的後領,大踏步走到那石門之前,喝道:「快打開了門。」

  那人臉色大變,道:「我……我沒鑰匙。這裏面關的不是人,是一頭獅子,兩隻老虎,一開門可不得了。」石破天聽說裏面關的是獅子老虎,大是奇怪,將耳朵貼到石門之上,卻聽不到裏面有獅吼虎嘯之聲。那人道:「你既然出來了,這就快快逃走吧,在這裏多耽擱,別給人發覺了,又得給抓了起來。」

  石破天心想:「你又不是我朋友,為什麼對我這般關心?初時我要你打開手銬和石門,你定是不肯,此刻卻勸我快逃。是了,石莊主夫婦定然給關在這間石室之中。」提起那人身子,又將他腦袋在石壁上輕輕一撞,道:「到底開不開?我就是要瞧瞧獅子老虎。」

  那人驚道:「裏面的獅子老虎可兇狠得緊,好幾天沒吃東西了,一見到人,立刻撲了出來……」石破天急於救人,不耐煩聽他東拉西扯,提起他身子,頭下腳上地用力搖晃,當當兩聲,他身上掉下兩枚鑰匙。石破天大喜,將那人放在一邊,拾起鑰匙,便去插入石門上的鐵鎖孔中,喀喀喀地轉了幾下,鐵鎖便即打開。

  那人一聲「啊喲」,轉身便逃。石破天心想:「給他逃了出去通風報信,多有不便。」搶上去將他一把抓過,丟人先前監禁自己的那間石室,連那副帶著長鏈的足鐐手銬也一起投了進去,然後關上石門,上了鎖,再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門處,探頭進內,叫道:「石莊主、石夫人,你們在這裏嗎?」

  他叫了兩聲,室中沒半點聲息。石破天將門拉得大開,卻見裏面隔著丈許之處,又有一道石門,心道:「是了,怪不得有兩枚鑰匙。」

  於是取過另一枚鑰匙,打開第二道石門,剛將石門拉開數寸,叫得一聲「石莊主……」便聽得室中有人破口大駡:「龜兒子,龜孫子,烏龜王八蛋,我一個個把你們千刀割、萬刀剮的,叫你們不得好死……」又聽得鐵鍊聲嗆啷啷直響。這人罵聲語音重濁,嗓子嘶啞,與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。

  石破天心道:「石莊主夫婦雖不在這裏,但此人既給雪山派關著,也不妨救他出來。」便道:「你不用罵了,我來救你出去。」

  那人繼續罵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?敢來胡說八道欺騙老子?我……我把你的狗頭頸扭得斷斷的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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