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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變得忠厚老實了(3)


  石清向妻子道:「師妹,我再試試他的劍法。」拔出長劍,道:「你用學到的雪山劍法和爹爹過招,不可隱瞞。」

  閔柔將自己長劍交在石破天手中,向他微微一笑,意示激勵。石清緩緩挺劍刺去,石破天舉劍一擋,使的是雪山劍法中一招「朔風忽起」,劍招似是而非,破綻百出。

  石清眉頭微皺,不與他長劍相交,隨即變招,說道:「你只管還招好了!」石破天道:「是!」斜劈一劍,卻是以劍作刀,更似金烏刀法,顯然不是劍法。石清長劍疾刺,漸漸緊迫,心想:「這孩子再機靈,也休想在武功上瞞得過我,一個人面臨生死關頭之際,決不能以劍法作偽。」當下每一招都刺向他要害。石破天心下微慌,自然而然的又和沖虛、犬虛相鬥時那般,以劍作刀,自管自地使動金烏刀法。石清出劍如風,越使越快。

  石破天知道這是跟爹爹試招,使動金烏刀法時劍上全無內力狠勁,單杳招數,自是威力全失。倘若石清的對手不是自己兒子,真要制他死命,在第十一招時已可一劍貫胸而入,到第二十三招時更可橫劍將他腦袋削去半邊。在第二十八招上,石破天更門戶洞開,前胸、小腹、左肩、右腿,四處同時露出破綻。石清向妻子望了一眼,搖了搖頭,長劍中宮直進,指向石破天小腹。

  石破天手忙腳亂之下,揮刀亂擋,當的一聲響,石清手中長劍立時震飛,胸口塞悶,氣也透不過來,登時向後連退四五步,險些站立不定。石破天驚呼:「爹爹!你……你怎麼?」拋下長劍,搶上前去攙扶。石清腦中一陣暈眩,急忙閉氣,揮手命他不可走近。原來石破天和人動手過招,體內劇毒自然而然受內力之逼而散發出來。幸好石清事前得知內情,凝氣不吸,才未中毒昏倒,但受到毒氣侵襲,也已頭昏腦漲。

  閔柔關心丈夫,忙上前扶住,轉頭向石破天道:「爹爹試你武功,怎地出手如此沒輕沒重?」石破天甚是惶恐,道:「爹爹,是……是我不好!你……你沒受傷麼?」

  石清見他關切之情甚為真切,甚感喜慰,微微一笑,調勻了一下氣息,道:「沒什麼,師妹,你不須怪玉兒,他確沒學到雪山派劍法,倘若他真的能發能收,絕不會對我無禮。這孩子內力真強,武林中能及上他的可還沒幾個。」

  閔柔知丈夫素來對一般武學之士少所許可,聽得他如此稱讚愛兒,不由得滿臉春風,道:「但他武功太也生疏,便請做爹爹的調教一番。」石清笑道:「你在那土地廟中早就教過他了,看來教誨頑皮兒子,嚴父不如慈母。」閔柔嫣然一笑,道:「爺兒倆個一定都餓啦,咱們吃飯去吧。」

  三人到了一處鎮甸吃飯。閔柔歡喜之餘,竟破例多吃了一碗。

  飯後來到荒僻的山坳之中。石清便將劍法的精義所在說給兒子聽。石破天數月來親炙高手,于武學之道已領悟了不少,此刻經石清這大行家一加指點,登時豁然貫通。史婆婆雖收他為徒,但相處時日無多,教得七十三招金烏刀法後便即分手,沒來得及如石清這般詳加指點。何況史婆婆似乎只是志在克制雪山派劍法,別無所求,教刀之時,說來說去,總不離如何打敗雪山劍法。並不似石清那樣,所教的是兵刃拳腳中的武學道理。

  石清夫婦輪流和他過招,見到他招數中的破綻,隨時指點,比之當日閔柔在土地廟中默不作聲地教招,自是簡明快捷得多。石破天遇有疑難,立即詢問。石清夫婦聽他所問,竟連武學中最粗淺的道理也全不懂,細加解釋之後,於雪山派如此小氣藏私,虧待愛兒,都忍不住極為惱怒。

  石破天內力悠長,自午迄晚,專心致志地學劍,竟絲毫不見疲累,練了半天,面不紅,氣不喘。石清夫婦輪流給他喂招,各人反都累出了一身大汗。如此教了七八日,石破天進步神速,對父母所授上清觀一派的劍法,領會甚多。石氏夫婦腹笥甚廣,于武林中各大門派的武功所知淵博,隨門指點,石破天學得的著實不少,於待人待物之道,不知不覺中也學到一些。

  這六七天中,石清夫婦每當飲食或休息之際,總引逗他述說往事,盼能助他恢復記憶。但石破天只對在長樂幫總舵大病醒轉之後的事蹟記得清清楚楚,雖小事細節,亦能敘述明白,一說到幼時在玄素莊的往事,在淩霄城中學藝的經過,便瞠目不知所對。

  這日午後,三人吃過飯後,又來到每日練劍的柳樹之下,坐著閒談。閔柔拾起一根小樹枝,在地下寫了「黑白分明」四字,問道:「玉兒,你記得這四個字嗎?」

  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不識字。」石清夫婦都是一驚,當這孩子離家之時,閔柔已教他識字逾千,《三字經》、唐詩等都已朗朗上口。此刻怎會說出「我不識、字」這句話來?

  那「黑白分明」四字,寫于玄素莊大廳正中的大匾之上,出於一位武林名宿之手,既合黑由雙劍的身份,又譽他夫婦主持公道、伸張正義。當年石破天四歲之時,閔柔將他抱在懷裏,指點大匾,教了他這四個字,石破天當時便認得了,石清夫妻倆都贊他聰明。此刻她寫此四字,盼他能由此而記起往事,哪知他竟連四歲時便已識得的字也都忘了,當下又用樹枝在地下畫了個「一」字,笑問:「這個字你還記得麼?」石破天道:「我什麼字都不識,沒人教過我。」閔柔心下悽楚,淚水已在眼眶中滾來滾去。

  石清道:「玉兒,你到那邊歇歇去。」石破天答應了,卻提起長劍,自去練習劍招。

  石清勸妻子道:「師妹,玉兒染疾不輕,非朝夕之間所能痊可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再說,就算他把前事全忘了,也未始不是美事。這孩子從前輕浮跳脫,此刻雖然有點……有點神不守舍,卻穩重厚實得多,而且學武很快,悟性也高。他是大大地長進了。」閔柔一想丈夫之言不錯,登時轉悲為喜,心想:「不識字有什麼打緊?最多我再重頭教起,也就是了。」想起當年調兒教子之樂,不由得心下柔情蕩漾,雖此刻孩兒已然長大,但在她心中,兒子還是一般的天真幼稚,越糊塗不懂事,反而更加可喜可愛。

  石清忽道:「有一件事我好生不解,這孩子的離魂病,顯是在離開淩霄城之時就得下了的,後來一場熱病,只不過令他疾患加深而已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
  閔柔聽丈夫言語之中似含深憂,不禁擔心,問道:「你想到了什麼?」

  石清道:「玉兒論文才是一字不識,論武功也毫不高明,徒然內力深厚而已,說到閱歷資望、計謀手腕,更不足一哂。長樂幫是近年來江湖上崛起的一個大幫,八九年間闖下了好大的萬兒,怎能……」閔柔點頭道:「是啊,怎能奉他這樣一個孩子做幫主?」

  石清沉吟道:「那日咱們在徐州聽魯東三雄說起,長樂幫始創幫主名叫『快馬』司徒橫,本是遼東的馬賊頭兒,也不是怎麼了不起的角色,倒是做他副手的那『著手成春』貝海石甚是了得。不知怎樣,幫主換作了個少年石破天。魯東三雄說道長樂幫這少年幫主貪花好色,行事詭詐,武功頗為高強,本來誰也不知他來歷,後來卻給雪山派的女弟子花萬紫認了出來,竟然是該派的棄徒石中玉,說雪山派正在上門去和他理論。此刻看來,什麼『行事詭詐、武功高強』,這八個字評語,實在安不到他身上呢。」

  閔柔雙眉緊鎖,道:「當時咱們想玉兒年紀雖輕,心計卻很厲害,倘若武功真強,做個什麼幫主也非奇事,是以當時毫不懷疑,只計議如何相救,免遭雪山派的毒手。可是他這個模樣……」凝思片刻,突然提高嗓子說道:「師哥,其中定有重大陰謀。你想『著手成春』貝大夫是何等精明能幹的角色……」說到這裏,心中害怕起來,話聲也顫抖了。

  石清雙手負在背後,在柳樹下踱步轉圈,嘴裏不住叨念:「叫他做幫主,為了什麼?為了什麼?」他轉到第五個圈子時,心下已自雪亮,種種事情,全合符節,只是這件事實在太過可怕,卻不敢說出口來。他轉到第七個圈子上,向閔柔瞥了一眼,只見她目光也正向自己射來。兩人四目交投,目光中都露出驚怖之極的神色。夫婦倆怔怔地對望片刻,突然同聲說道:「賞善罰惡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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