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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變得忠厚老實了(2)


  石破天將信將疑,問道:「那麼你真是我娘,石……石莊主是我爹爹?」閔柔道:「是啊,孩兒,你爹爹和我到處找你,天可憐見,讓我們一家三口,骨肉團圓。你……你怎不叫爹爹?」石破天深信閔柔決不會騙他,自己本來又無父親,略一遲疑,便向石清叫道:「爹爹!」石清微笑答應,道:「你叫媽媽。」

  要他叫閔柔作娘,那可難得多了。他記得清清楚楚,自己的媽相貌和閔柔完全不同,數年前媽媽一去不返之時,她頭髮已經灰白,絕非閔柔這般一頭烏絲,他媽媽性情暴庚,動不動張口便罵,伸手便打,哪有閔柔這麼溫文慈祥?但見閔柔滿臉企盼之色,等了一會兒,不聽他叫出聲來,眼眶已經紅了,不由得心中不忍,低聲叫道:「媽媽!」

  閔柔大喜,伸臂將他摟在懷裏,叫道:「好孩兒,乖兒子!」珠淚滾滾而下。

  石清的眼睛也有些濕潤,心想:憑這孩子在淩霄城和長樂幫中的作為,實是死有餘辜,怎說得上是「好孩兒,乖兒子」?只是念著他身上有病,一時也不便發作,又想「浪子回頭金不換」,日後好好教訓,說不定有悔改之機,又想從小便讓他遠離父母,自己有疏教誨,未始不是沒過失,只玄素雙劍行俠仗義,一世英名,卻生下這樣一個兒子貽羞江湖。霎時間思如潮湧,既感歡喜,又覺懊恨。

  閔柔見到丈夫臉色,便明白他心事,生怕他追問兒子過失,說道:「清哥,玉兒,我餓得很,咱們快些去找些東西來吃。」一聲呼哨,黑白雙駒奔了過來。閔柔微笑道:「孩兒,你跟媽一起騎這白馬。」石清見妻子十餘年來極少有今日這般歡喜,微微一笑,縱身上了黑馬。石破天和閔柔共乘白馬,沿大路向前馳去。

  石破天滿腹疑團:「她真是我媽媽?那麼從小養大我的媽媽,難道不是我媽媽?」

  三人二騎,行了數里,見道旁有所小廟。閔柔道:「咱們到廟裏去拜拜菩薩。」下馬走進廟門。石清和石破天也跟著進廟。石清素知妻子向來不信神佛,卻見她走進佛殿,在一尊如來佛像之前不住磕頭。他回頭向石破天瞧了一眼,心中突然湧起感激之情:「這孩兒雖然不肖,胡作非為,其實我愛他勝過自己性命。若有人要傷害於他,我寧可性命不要,也要護他周全。今日咱們父子團聚,老天菩薩,待我石清實是恩重。」雙膝一曲,也磕下頭去。

  石破天站在一旁,只聽得閔柔低聲祝告:「如來佛保佑,佑護我兒疾病早愈。他小時無知,幹下的罪孽,都由為娘的一身抵擋,一切責罰,都由為娘的來承受。千刀萬剮,甘受不辭,只求我兒今後重新做人,一生無災無難,平安喜樂。」

  閔柔的祝禱聲音極低,只口唇微動,但石破天內力既強,目明耳聰,自然而然的大勝常人,閔柔這些祝告之辭,每一個字都聽入了耳裏,胸中登時熱血上湧,心想:「她若不是親生我的媽媽,怎會對我如此好法?我一直不肯叫她『媽媽』,當真是糊塗透頂。」激動之下,撲上前去摟住了她身子,叫道:「媽媽!媽媽!你真是我的媽媽。」

  他先前的稱呼出於勉強,閔柔如何聽不出來?這時才聽到他出角內心的叫喚,回手也抱住了他,叫道:「我的苦命孩兒!」

  石破天想起在荒山中和自己共處十多年的那個媽媽,雖待自己不好,但母子倆相依為命了這許多年,總是割捨不下,忍不住又問:「那麼我從前那個媽媽呢?難道……難道她是騙我的麼?」閔柔輕撫他頭髮,道:「從前那個媽媽怎樣的,你說給娘聽。」石破天道:「她……她頭髮有些白了。她不會武功,常常自己生氣,有時候向我乾瞪眼,常常打我罵我。」閔柔道:「她說是你媽媽,也叫你『孩兒』?」石破天道:「不,她叫我『狗雜種』!」

  石清和閔柔心中都是一動:「這女人叫玉兒『狗雜種』,自是心中恨極了咱夫婦,莫非……莫非是那個女人?」閔柔忙道:「那女子瓜子臉兒,皮膚很白,相貌很美,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兒,是不是?」石破天搖搖頭道:「不是,我那個媽媽臉蛋胖胖的,有些黃,有些黑,難看得很,整天板起了臉,很少笑的。酒窩兒是什麼?」

  閔柔籲了門氣,說道:「原來不是她。孩兒,那晚在土地廟中,媽的劍尖不小心刺中了你,傷得怎樣?」石破天道:「傷勢很輕,過得幾天就好了。」閔柔又問:「你又怎樣逃脫白萬劍的手?咱們孩兒。當真了不起,連氣寒西北也拿他不住。」最後這兩句話是向石清說的,言下頗為得意。石清和白萬劍在土地廟中酣鬥千餘招,對他劍法之精,委實好生欽佩,聽妻子這麼說,內心也自贊同,只道:「別太誇獎孩子,小心寵壞了他。」

  石破天道:「不是我自己逃走的,是丁不三爺爺和丁丁當當救我的。」石清夫婦聽到丁不三的名字,都是一凜,忙問究竟。這件事說來話長,石破天當下源源本本將丁不三和丁璫怎麼相救,丁不三怎麼要殺他,丁璫又怎麼教他擒拿手、怎麼將他拋出船去等事情說了。

  閔柔反問前事,石破天只得又述說如何和丁璫拜天地,如何在長樂幫總舵中為白萬劍所擒,回過來再說怎麼在長江中遇到史婆婆和阿繡,怎麼和丁不四比武,史婆婆怎麼在紫煙島上收他為金烏派的大弟子,怎麼見到飛魚幫的死屍船,怎麼和張三李四結拜,直說到大鬧鐵叉會、誤入上清觀為止。他當時遇到這些江湖奇士之時,一直便迷迷糊糊,不明其中原因,此時說來,自不免顛三倒四,但石清、閔柔逐項盤問,終於明白了十之八九。夫婦倆越來越訝異,心頭也越來越是沉重。

  石清問到他怎會來到長樂幫。石破天便述說如何在摩天崖上練捉麻雀的功夫,又回述當年如何在燒餅鋪外蒙閔柔贈銀,如何見到謝煙客搶他夫婦的黑白雙劍,如何為謝煙客帶上高山。夫婦倆萬萬料想不到,當年侯監集上所見那個污穢小丐竟便是自己兒子,閔柔回想當年這小丐的淪落之狀,又是一陣心酸。

  石清尋思:「按時日推算,咱們在侯監集相遇之時,正是這孩子從淩霄城中逃出不久。耿萬鐘他們怎會不認得?」想到此處,細細又看石中玉的面貌。當年侯監集上所見小丐形貌如何,記憶中已甚模糊,只記得他其時衣衫襤褸,滿臉泥污,又想:「他自淩霄城中逃出來之後,一路乞食,面目污穢,說不定又故意塗上些泥污,以致耿萬鐘他們對面不識。我夫婦和他分別多年,小孩兒變得好快,自更加認不出了。」問道:「那日在燒餅鋪外你見到耿萬鐘師叔他們,心裏怕不怕?」

  閔柔本不願丈夫即提雪山派之事,但既已提到,也已阻止不來,只秀眉微蹙,生恐石清嚴辭盤詰愛兒,卻聽石破天道:「耿萬鐘?他們當真是我師叔嗎?那時我不知他們要捉我,我自然不怕。」石清道:「那時你不知他們要捉你?你……你不知耿萬鐘是你師叔?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不知!」

  閔柔見丈夫臉上掠過一層暗雲,知他甚為惱怒,只強自克制,便道:「孩兒,人孰無過?知過能改,善莫大焉。從前的事既已做了下來,只有設法補過,爹爹媽媽愛你勝於性命,你不須隱瞞,將各種情由都對爹媽說好了。封師父待你怎樣?」石破天問道:「封師父,哪個封師父?」他記得在那土地廟中曾聽父母和白萬劍提過封萬里的名字,便道:「是風火神龍封萬里麼?我聽你們說起過,但我沒見過他。」石清夫婦對瞧了一眼,石清又問:「白爺爺呢?他老人家脾氣非常暴躁,是不是?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我不識得什麼白爺爺,從來沒見過。」石清、閔柔跟著問起淩霄城雪山派中的事物,石破天竟也全然不知。

  閔柔道:「師哥,這病是從那時起的。」石清點了點頭,默不作聲。二人已了然於胸:「他從淩霄城中逃出來,若不是在雪山下撞傷了頭腦,便是害怕過度,嚇得將舊事忘了個幹下淨淨。他說在摩天崖和長樂幫中發冷發熱,真正的病根卻在幾年前便種下了。」

  閔柔再問他年幼時的事情,石破天說來說去,只是在荒山如何打獵捕雀,如何帶了阿黃漫遊,再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,似乎從他出生到十幾歲之間,便只一片空白。

  石清道:「玉兒,有一件事很要緊,和你生死有重大干係。雪山派的武功,你到底學了多少?」石破天一呆,說道:「我便是在土地廟中,見到他們練劍,心中記了一些。他們很生氣麼?是不是因此要殺我?爹爹,那個白師傅硬說我是雪山派弟子,不知是什麼道理。但我腿上卻當真又有雪山劍法留下的疤痕,唉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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