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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兩塊銅牌(4)


  石清見到兩塊銅牌,又見觀中諸人無恙,原已猜到了九成,當下霍地站起,向天虛深深一揖,說道:「師哥一肩挑起重擔,保全上清觀全觀平安,小弟既感且愧,這裏先行申謝。但小弟有個不情之請,師哥莫怪。」大虛道人微笑還禮,說道:「天下事物,此刻于愚兄皆如浮雲。賢弟但有所命,無不遵依。」石清道:「如此說來,師哥是答允了?」天虛道:「自然答允了。但不知賢弟有何吩咐?」石清道:「小弟厚顏大膽,要請師哥將這上清觀一派的掌門人,讓給小弟夫婦共同執掌。」

  他此言一出,廳上群道盡皆聳然動容。天虛沉吟未答,石清又道:「小弟夫婦執掌本門之後,這碗臘八粥,便由我們二人上俠客島去嘗一嘗。」

  天虛哈哈大笑,但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苦澀之意,眼中淚光瑩然,說道:「賢弟美意,愚兄心領了。但愚兄忝為上清觀一派之長已有十餘年,武林中眾所周知。今日面臨危難,就此畏避退縮,天虛這張老臉今後往哪裏擱去?」他說到這裏,伸手抓住了石清的右掌,說道:「賢弟,你我年紀相差遠了,你又是俗家,以往少在一塊。但你我向來交厚,何況你武功人品,確為本門的第一等人物,愚兄素所欽佩。若不是為了這臘八之約,你要做本派掌門,愚兄自當欣然奉讓。今日情勢大異,愚兄卻萬萬不能應命了,哈哈,哈哈!」笑得其是蒼涼。

  石破天心想那俠客島上的「臘八粥」不知是什麼東西,在鐵叉會中曾聽大哥說起過,現今這天虛道人一提到臘八粥的約會,神色便是大異,難道是什麼致命的劇毒不成?

  只聽天虛又道:「賢弟,愚兄一夜頭白,決不是貪生怕死。我行年已六十四歲,今年再死,也算得是壽終。只是我反覆思量,如何方能除去這場武林中每十年便出現一次的大劫?如何方能維持本派威名於不墮?那才是真正的難事。過去三十年之中,俠客島已約過三次臘八之宴。各門各派、各幫各會中應約赴會的英雄豪傑,沒一個得能回來。愚兄一死,毫不足惜,這善後之事,咱們卻須想個妥法才是。」

  石清也哈哈一笑,端起面前的酒杯,一口喝幹,說道:「師哥,小弟夫婦不自量力,要請師哥讓位,並非去代師哥送上兩條性命,卻是要去探個明白。說不定老天爺保佑,竟能查悉其中真相。雖不敢說能為武林中除去這個大害,但只要將其中秘奧漏了出來,天下武人群策群力,難道當真便敵不過俠客島這一干人?」

  天虛緩緩搖頭,說道:「不是我長他人志氣,小覷了賢弟。像少林寺妙諦方丈、武當派愚茶道長、崆峒派清空道人這等的高手,也都一去不返。唉,賢弟武功雖高,終究……終究尚非妙諦方丈、愚茶道長這些前輩高人之可比。」

  石清道:「這一節小弟倒也有自知之明。但事功之成,一半靠本事,一半靠運氣。要誅滅大害固有所不能,設法查探一些隱秘,想來也不見得全然無望。」

  天虛仍然搖頭,說道:「上清觀的掌門,百年來總是由道流執掌。愚兄死後,已定下由沖虛師弟接任。此後賢弟伉儷盡力匡助,令本派不致衰敗湮沒,愚兄已感激不盡了。」

  石清說之再三,天虛終是不允。各人停杯不飲,也忘了吃菜。石破天將一塊塊雞肉輕輕撕下,塞入口中,生怕咀嚼出聲,就此囫圇入肚,但一雙眼睛仍從隙縫中向下凝神窺看。

  只見石夫人閔柔聽著丈夫和天虛道人分說,並不插嘴,卻緩緩伸出手去,拿起了兩塊銅牌,看了一會兒,順手便往懷中揣去。天虛叫道:「師妹,請放下!」閔柔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代師哥收著,也是一樣。」天虛道人見話聲阻她不得,伸手便奪。恰在此時,石清伸出筷去向一碗紅燒鱔段夾菜,右臂正好阻住了天虛的手掌。坐在石夫人下首的沖虛手臂一縮,伸手去抓銅牌,說道:「還是由我收著吧!」

  石夫人左手抬起,四根手指像彈琵琶一般往他手腕上拂去。沖虛左手也即出指,點向石夫人右腕。石夫人右腕輕揚,左手中指彈出,一股勁風射向沖虛胸口。

  沖虛已受天虛道人之命接任上清觀觀主,也即是他們這一派道俗眾弟子的掌門。他知石清夫婦急難赴義,原是一番美意,但這兩塊銅牌關及全觀道侶的性命,天虛道人既已接下,若再落入旁人之手,全觀道侶俱有性命之憂,是以不顧一切地來和石夫人爭奪,眼見對方手指點到,當即揮掌擋開。

  兩人身不離座,霎時間交手了七八招,兩人一師所授,所使俱是本門擒拿手法,雖無傷害對方之意,但出手明快利落,在尺許方圓的範圍之中全力以搏。兩人當年同窗學藝時曾一起切磋武功,分手二十餘年來,其間雖曾數度相晤,一直未見對方出手。此刻突然交手,心下于對方的精湛武功都暗暗喝彩。圍坐在三張飯桌旁的其餘一十六人,也都目不轉睛地瞧著二人較藝,坐得較遠的人還都站起身來觀看。這些人都是本門高手,均知石清夫婦近十多年來江湖上闖下了極響亮的名頭,眼見她和沖虛不動聲色地搶奪銅牌,將本門武功的妙詣發揮到了淋漓盡致,無不讚歎。又均知石清夫婦意欲代替天虛去赴俠客島之約,那是捨命赴難的大仁大義行徑,心下盡皆感佩。

  起初十餘招中,二人勢均力敵,但石夫人右手抓著兩塊銅牌,右手只能使拳,無法勾、拿、彈、抓,本門的擒拿法絕技便打了個大大折扣。又拆得數招,沖虛左手運力將石夫人左臂壓落,右手五指已碰上了銅牌。石夫人心知這一下非給他抓到不可,兩人若各運內力搶奪,一來觀之不雅,二來自己究是女流,內力恐不及沖虛師哥渾厚,當下鬆手任由兩塊銅牌落下,那自是交給了丈夫。

  石清伸手正要去拿,突然兩股勁風撲面而至,正是天虛道人向他雙掌推出。這兩股勁風雖無簕道之氣,但蓄勢甚厚,若不抵擋,必受重傷,那時縱然將銅牌取在手中,也必跌落,只得伸掌一抵。就這麼緩得一緩,坐在天虛下首的照虛道人已伸手取過銅牌。

  銅牌一入照虛之手,石清夫婦和天虛、沖虛四人同時哈哈一笑,一齊罷手。沖虛和照虛躬身行禮,說道:「師弟、師妹,得罪莫怪。」

  石清夫婦忙也站起還禮。石清說道:「兩位師哥何出此言,卻是小弟夫婦魯莽了。掌門師兄內功如此深厚,勝於小弟十倍,此行雖然兇險,若求全身而退,也未始無望。」适才和天虛對了一掌,石清已知這位掌門師兄的內功實比自己深厚得多。

  天虛苦笑道:「但願得如師弟金口,請,請!」端起酒杯,一飲而盡。

  石破天見閔柔奪牌不成,他不知這兩塊銅牌有何重大干係,只念著石夫人對自己的好處,尋思:「這道士把銅牌搶了去,待會我去搶了過來,送給石夫人。」

  只見石清站起身來,說道:「但願師哥此行,平安而歸。小弟的犬子為人所擄,急於要去搭救,此番難以多和眾位師兄師弟敘舊。這就告辭。」

  群道心中都是一凜。天虛問道:「聽說賢弟的令郎是在雪山派門下學藝,以賢夫婦的威名,雪山派的聲勢,如何竟有大膽妄為之徒將令郎劫持而去?」

  石清歎了口氣,道:「此事說來活長,大半皆由小弟無德,失於管教,犬子胡作非為,須怪不得旁人。」他是非分明,雖然玄素莊偌大的家宅為白萬劍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,仍知禍由己起,對雪山派並不怨恨。

  沖虛道人朗聲說道:「師弟、師妹,對頭擄你們愛子,便是瞧不起上清觀了。不管他是多大來頭,愚兄縱然不濟,也要助你一臂之力。」頓了一頓,又道:「你愛子落於人手,卻趕著來赴師門之難,足見師兄弟間情義深重。難道我們這些牛鼻子老道,便是毫無心肝之人嗎?」他想對頭不怕石清夫婦,不怕人多勢眾的雪山派師徒,定是十分厲害的人物,上清觀群道為了同門義氣,自當出手,與這勁敵去鬥上一鬥,哪想得到擒去石清之子的竟便是雪山派人士。

  石清既不願自揚家醜,更不願上清觀於大難臨頭之際,又去另樹強敵,和雪山派結怨成仇,說道:「各位師兄盛情厚意,小弟夫婦感激不盡。這件事現下尚未查訪明白,待有頭緒之後,倘若小弟夫婦人孤勢單,自會回觀求救,請師兄弟們援手。」沖虛道:「這就是了。賢弟賢妹那時也不須親至,只教送個訊來,太清觀自當全觀盡出。」

  石清夫婦拱手道謝,心下卻黯自神傷:「雪山派縱將我兒千刀萬剮地處死,我夫婦也只有認命,決不能來向上清觀討一名救兵。」兩人辭了出去,天虛、沖虛等都送將出去。

  石破天見眾人走遠,當即從匾後躍出,翻身上屋,跳到牆外,尋思:「石莊主、石夫人說他們的兒子給人擄了去,卻不知是誰下的手。那銅牌只是個玩意兒,搶不搶到無關緊要,看來他們師兄妹之間情誼甚好,搶銅牌多半是鬧著玩的。石夫人待我甚好,我要助她找尋兒子。我先去問她,她兒子多大年紀,怎生模樣,是給誰擄了去。」躍到一株樹上,眼見東北方十餘盞燈籠排成兩列,上清觀群道正送石清夫婦出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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