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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白癡(3)


  便在此時,那艘小船已迫近到相距丈許之地,兩名白衣漢子齊聲呼喝,縱身躍上石破天的坐船後艄。兩人手中各執長劍,耀日生光。

  石破天見這二人便是在土地廟中會過的雪山派弟子,心想:「不知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他們,這些雪山派的人如此苦苦追我?」只聽得嗤的一聲,一人已挺劍向他肩頭刺來。石破天在這三日中和丁璫不斷拆解招式,往往手腳稍緩,便遭她扭耳拉發,吃了不少苦頭,此刻身手上的機變迅捷,比之當日在土地廟中和石清夫婦對招之時已頗為不同,眼見劍到,也不遑細思,隨手使出第八招「風尾手」,和手繞個半圓,欺上去抓住那人手腕一扭。

  那人「啊」的一聲,撒手拋劍。石破天右肘乘勢抬起,啪的一聲,正中那人下頦。那人下巴立碎,滿口鮮血和著十幾枚牙齒都噴出船板上。

  石破天萬萬料不到這招「鳳尾手」竟如此厲害,不由得嚇得呆了,心突突亂跳。

  第二名雪山弟子本欲上前夾擊,突見一霎之間,同來的師兄便已身受重傷。這師兄武功比他為高,料想自己倘若上前,也決計討不了好去,當即搶上去抱起師兄。此時那小船已和大船並肩而駛,那人挾著傷者躍回小船,喝令收篷扳艄。

  眼見小船掉轉船頭,順流東下,不多時兩船相距便遠。但聽得怒駡之聲順著東風隱隱傳來。石破天瞧著船板上的一攤鮮血,十幾枚牙齒,既感驚訝,又好生歉疚,兀自喃喃地道:「這……這可當真對不住了!」

  丁璫從船艙中出來,走到他身旁,微笑道:「天哥,這一招『鳳尾手』幹淨利落,使得可挺不錯啊。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你怎事先沒跟我說明白?早知道一下會打得人家如此厲害,這功夫我也就不學了。」

  丁璫心頭一沉,尋思:「這呆子傻病發作,又來說呆話了。」說道:「既學武功,當然越厲害越好。剛才你這一招『鳳尾手』若不是使得恰到好處,他的長劍早已刺通你的肩頭。你不傷人,人便傷你。你喜歡打傷人家呢,還是喜歡讓人家打傷?打落幾枚牙齒,那是最輕的傷了。武林中動手過招,隨時隨刻有性命之憂。你良心好,對方卻良心不好,你如給人家一劍通入心窩,良心再好,又有什麼用?」

  石破天沉吟道:「最好你教我一門功夫,既不會打傷打死人家,又不會讓人家打傷打死我。大家嘻嘻哈哈的,只做朋友,不做敵人。」丁璫苦笑道:「呆話連篇,滿嘴廢話!咱們學武之人,動上手便即拼命,你道是捉迷藏、玩泥沙嗎?」石破天道:「我喜歡捉迷藏、玩泥沙,不喜歡動手拼命。可惜一直沒人陪我捉迷藏,阿黃又不會。」丁璫越聽越惱,嗔道:「你這糊塗蛋,誰跟你說話,就倒足了黴。」賭氣不再理他,回到艙中和衣而睡。

  丁不三道:「是嗎?我說他是白癡,終究是白癡。武功好是白癡,武功不好也是白癡,不如趁早殺了,免得生氣。」

  丁璫尋思:「石郎倘若真的永遠這麼糊塗,我怎能跟他廝守一輩子?倒也不如真的依爺爺之言,一刀將他殺了,落得眼前清淨。」但隨即想到他大病之前的種種甜言蜜語,就算他一句話不說,只要悄悄地向自己瞧上一眼,那也是眉能言,目能語,風流蘊藉之態,真叫人如飲美酒,心神俱醉;別後相思,當真顛倒不能自已,萬不料一場大病,竟將一個英俊機靈的俏郎君,變成了一段迂腐遲鈍的呆木頭。她越想越煩惱,不由得嗚咽哭泣,將薄被蒙住了頭。

  丁不三道:「你哭又有什麼用?又不能把一個白癡哭成才子!」丁璫怒道:「我把一個傻子白癡哭成了聰明白癡,成不成?」丁不三怒道:「又來胡說八道!」

  丁璫不住飲泣,尋思:「瞧雪山派那花萬紫姑娘的神情,對石郎怒氣衝衝的,似乎還沒給他得手。他見到美貌姑娘居然不會輕薄調戲,哪還像個男子漢大丈夫?我真的嫁了這麼個規規矩矩的呆木頭,做人有什麼樂趣?」

  她哭了半夜,又想:「我已跟他拜堂成親,名正言順的是他妻子。這幾日中,白天和他練功夫,他就只一本正經地練武,從來不乘機在我身上碰一下、摸一把。晚上睡覺,相距不過數尺,可是別說不鑽進我被窩來親我一親,連我的手腳也不來捏一下,哪像什麼新婚夫婦?別說新婚夫婦,就算是七八十歲的老夫老妻,也該親熱一下啊。」

  耳聽得石破天睡在後艄之上,呼吸悠長,睡得正香,她怒從心起,從身畔摸過柳葉刀,輕輕拔刀出鞘,咬牙自忖:「這樣的呆木頭老公,留在世上何用?」悄悄走到後艄,心道:「石郎石郎,這是你自己變了,須莫怪我心狠。」提起刀來正要往他頭上斫落,終於心中一軟,將他肩頭輕輕扳過,要在他臨死之前再瞧他最後一眼。

  石破天在睡夢中轉過身來,淡淡的月光灑在他臉上,但見他臉上笑容甚甜,不知在做什麼好夢。丁璫心道:「你轉眼便要死了,讓你這好夢做完了再殺不遲,左右也不爭在這一時半刻。」當下抱膝坐在他身旁,凝視著他臉,只待他笑容一斂,揮刀便斫將下去。

  過了一會兒,忽聽得石破天迷迷糊糊說道:「丁丁當當,你……你為什麼生氣?不過……不過你生起氣來,模樣兒很好看,是真的……真的十分好看……我就看上一百天,一千天,也決不會夠,一萬天……十萬天,不,五千天……也是不夠……」

  丁璫靜靜地聽著,不由得心神蕩漾,心道:「石郎,石郎,原來你在睡夢之中,也對我念念不忘。這般好聽的話倘若白天裏跟我說了,豈不是好?唉,總有一天,你的糊塗病根子好了,會跟我說這些話。」眼見船舷邊露水沾濕了木板,石破天衣衫單薄,心生憐惜,將艙裏一張薄被扯了出來,輕輕蓋在他身上,又向他癡癡地凝視半天,這才回入艙中。

  只聽得丁不三罵道:「半夜三更,一隻小耗子鑽來鑽去,便是膽子小,想動手卻不敢,有什麼屁用!也不知是不是我丁家的種?」

  丁璫知道自已的舉止都叫爺爺瞧在眼裏了,這時她心中歡喜,對爺爺的譏刺毫不在意,心中翻來覆去只想著這幾句話:「不過你生起氣來,模樣兒很好看……我看上一萬天,十萬天,也是不夠。」突然間撲哧一聲,笑了出來,心道:「這白癡天哥,便在睡夢中說話,也是癡癡的。咱們就活了一百歲,也不過三萬六千日,哪有什麼十萬天可看?你這般說,倒似五千天還多過十萬天!」

  她又哭又笑地自己鬧了半天,直到四更天時才蒙矓睡去,但睡不多時,便給石破天的聲音驚醒,只聽得他在後艄頭大聲叫嚷:「咦,這可真奇了!丁丁當當,你的被子,半夜裏怎麼會跑到我身上來?難道被子生腳的麼?」

  丁璫大羞,從艙中一躍而起,搶到後艄,見石破天手中拿著那張薄被,大聲道:「丁丁當當,你說這件事奇怪不奇怪?這被子……」丁璫滿臉通紅,夾手將被子搶了過來,低聲喝道:「不許再說了,被子生腳,又有什麼奇怪?」石破天道:「被子生腳還不奇怪?你說被子的腳在哪裏?」

  丁璫一側頭,見那老艄公正在拔篙開船,似笑非笑地斜視自己,不由得一張臉更羞得如同紅布相似,嗔道:「你還說?」左手便去扭他耳朵。

  石破天右手一抬,自然而然地使出一十八路擒拿手中的「鶴翔手」。丁璫右手回轉,反拿他脅下。石破天左肘橫過,封住了她這一拿,右手便去抓她肩頭。丁璫將被子往船板上一拋,回了一招,她知石破天內勁淩厲,手掌臂膀不和他指掌相接。霎時之間兩人已拆了十餘招。丁璫越打越快,石破天全神貫注,居然一絲不漏,待拆到數十招後,丁璫使一招「龍騰爪」,直抓他頭頂。石破天反腕格去,這一下出手奇快,丁璫縮手不及,已給他五指拂中了手腕穴道,只覺一股強勁的熱力自腕而臂,自臂而腰,直轉了下去。這股強勁的內力又自腰間直傳至腿上,丁璫站立不穩,身子一側,便倒了下來,正好摔在薄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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