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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不求人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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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小丐手撫胸口,說道:「老伯伯,你在發燒,快到那邊樹底下休息一會,我去找些水給你喝。你什麼地方不舒服?你燒得好厲害,只怕這場病不輕。」說話時滿臉關切之情,伸手去扶他手臂,要他到樹下休息。 這一來,謝煙客縱然乖戾,見他對自己一片真誠,便也不再運內力傷他,說道:「我好端端的,生什麼病?你瞧,我不是退燒了麼?」說著拿過他小手來,在自己額頭摸了摸。 小丐一摸之下,覺他額頭涼印印的,急道:「啊呀,老伯伯,你快死了!」謝煙客怒道:「胡說八道,我怎麼快死了?」小丐道:「我媽媽有一次生病,也是這麼又發燒又發冷,她不住叫:『我要死了,快死了,沒良心的,我還是死了的好!』後來果然險些死了,在床上睡了兩個多月才好。」謝煙客微笑道:「我不會死的。」那小丐微微搖頭,似乎不信。 兩人向著東南方走了一陣,小丐望望天上烈日,忽然走到路旁去采了七八張大樹葉。謝煙客只道他小孩喜玩,也不加理睬,哪知他將這些樹葉編織成了一頂帽子,交給謝煙客,說道:「太陽曬得厲害,你有病,把帽兒戴上吧。」 謝煙客給他鬧得啼笑皆非,不忍拂他一番好意,便把樹葉帽兒戴在頭上。炎陽之下,戴上了這頂帽子,倒也涼快舒適。他向來只有人怕他恨他,從未有人如此對他這般善意關懷,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陣溫暖。 不久來到一處小市鎮上,那小丐道:「你沒錢,這病說不定是餓壞了的,咱們上飯館子去吃個飽飽的。」拉著謝煙客之手,走進一家飯店。那小丐一生之中從沒進過飯館,也不知如何叫菜,把懷裏的碎銀和銅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,對店小二道:「我和老伯伯要吃飯吃肉吃魚,把錢都拿去好了。」銀子足足三兩有餘,便整治一桌上好筵席也夠了。 店小二大喜,忙吩咐廚房烹煮雞肉魚鴨,不久菜肴陸續端上。謝煙客叫再打兩斤白酒。那小丐喝了一口酒,吐了出來,道:「辣得很,不好吃。」自管吃肉吃飯。 謝煙客心想:「這小子雖不懂事,卻天生豪爽,看來人也不蠢,若加好好調處,倒可成為武林中一把好手。」轉念又想:「唉,世人忘恩負義的多,我那畜生徒弟資質之佳,世上難逢,可是他害得我還不夠?怎麼又生收徒之念?」一想到他那孽徒,登時怒氣上沖,將兩斤白酒喝幹,吃了些菜肴,說道:「走吧!」 那小丐道:「老伯伯,你好了嗎?」謝煙客道:「好啦!」心想:「這會兒你銀子花光了,再要吃飯,非得求我不可。咱們找個大市鎮,把金葉子兌了再說。」 當下兩人離了市鎮,又向東行。謝煙客問道:「小娃娃,你媽媽姓什麼?她跟你說過沒有?」小丐道:「媽媽就是媽媽了,媽媽也有姓的麼?」謝煙客道:「當然啦,人人都是有姓的。」小丐道:「那麼我姓什麼?」謝煙客道:「我就是不知道。狗雜種太難聽,要不要我給你取個姓名?」 倘若小丐說道:「請你給我取個姓名吧。」那就算求他了,隨便給他取個姓名,便完心願。不料小丐道:「你愛給我取名,那也好。不過就怕媽媽不喜歡。她叫慣我狗雜種,我換了名字,她就不高興了。狗雜種為什麼難聽?」謝煙客皺了皺眉頭,心想:「狗雜種,三字為什麼難聽,一時倒也不易向他解說得明白。」 便在此時,只聽得左首前面樹林之中傳來丁丁幾下兵刃相交之聲。謝煙客心下一凜:「有人在那邊交手?這兒人出手其快,武功著實不低。」低聲向小丐道:「咱們到那邊去瞧瞧,你可千萬不能出聲。」伸手在小丐後膊一托,展開輕功,奔向兵刃聲來處,幾個起落,已到了一株大樹之後。那小丐身子猶似騰雲駕霧一般,只覺好玩無比,想要笑出聲來,想起謝煙客的囑咐,忙伸手按住了嘴巴。 兩人在樹外瞧去,只見林中閃人縱躍起伏,惡斗方酣,乃三人夾攻一人。受圍攻的是個紅面老者,白髮拂胸,空著雙手,一柄單刀落在遠處地下,刀身曲折,顯是給人擊落了的。謝煙客認得他是白鯨島的大悲老人,當年曾在自己手底下輸過一招,武功著實了得。夾擊的三人一個是身材甚高的瘦子,一個是黃面道人,另一個相貌極怪,兩條大傷疤在臉上交叉而過,劃成個十字。那瘦子使長劍,道人使鏈子錘,醜臉漢子則使鬼頭刀。這三人謝煙客卻不認得,武功均非泛泛,那瘦子尤為了得,劍法飄逸無定,輕靈沉猛。 謝煙客見大悲老人已然受傷,身上點點鮮血不住地濺將出來,雙掌翻飛,仍十分勇猛。他繞著一株大樹東閃西避,借著大樹以招架三人的兵刃,左手擒拿,右手或拳或掌,運勁推帶,牽引三人的兵刃自行碰撞。謝煙客不禁起了幸災樂禍之意:大悲老兒枉自平日稱雄逞強,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,我瞧你難逃此劫。那道人的鏈子錘常常繞過大樹,去擊打大悲老人的側面,醜漢子則膂力甚強,鬼頭刀使將開來,風聲呼呼。謝煙客暗暗心驚:「我許久沒涉足江湖,中原武林中幾時出了這幾個人物?怎地這三人的招數門派我竟一個也認不出來。若非這三把好手,大悲老兒也不至敗得如此狼狽。」 只聽那道人嘶啞著嗓子道:「白鯨島主,我們長樂幫跟你原無仇怨。我們司徒幫主仰慕你是號人物,好意以禮相聘,邀你入幫,你何必門出惡言,辱駡我們幫主?你只須答應加盟本幫,咱們立即便是好兄弟、好朋友,前事一概不究。又何必苦苦支撐,白白送了性命?咱們攜手並肩,對付俠客島的『賞善罰惡令』,共渡劫難,豈不是好?」 謝煙客聽到他最後這句話時,胸口一陣劇震,尋思:「難道俠客島的『賞善罰惡令』又重現江湖了?」 只聽大悲老人怒道:「我堂堂好男兒,豈肯與你們這些無恥之徒為伍?我寧可手接『賞善罰惡令』,去死在俠客島上,要我加盟為非作歹的惡徒邪幫,卻萬萬不能。」左手倏地伸出,抓向那醜漢子肩頭。 謝煙客暗叫:「好一招『虎爪手!』」這一招去勢極快,那醜漢子沉肩相避,還是慢了少些,已給大悲老人五指抓住了肩頭。只聽得嗤的一聲,那醜漢子右肩肩頭的衣服給扯了一大塊,肩頭鮮血淋漓,竟遭抓下了一大片肉來。那三人大怒,加緊招數。 謝煙客暗暗稱異:「長樂幫是什麼幫會?幫中既有這等高手在內,我怎麼從沒聽見過它的名頭?多半是新近才創立的。司徒幫主又是什麼人了?難道便是『快馬』司徒橫?武林中姓司徒的好手,除司徒橫之外可沒第二人了。」 但見四人越鬥越狠。那醜漢子狂吼一聲,揮刀橫掃過去。大悲老人側身避開,向那道人打出一拳,刷的一聲響,醜漢的鬼頭刀已深深砍入樹幹之中,運力急拔,一時竟拔不出來。大悲老人右肘疾沉,向他腰間撞了下去。 大悲老人在這三名好手圍攻下苦苦支撐,已知無幸,他苦鬥之中,眼觀八方,隱約見到樹後藏得有人,料想又是敵人。眼前三人已、無法打發,何況對方更來援兵。眼前三個敵手之中,以那醜臉的漢子武功最弱,唯有先行除去一人,才有脫身之機,是以這一下肘錘使足了九成力道。 但聽得砰的一聲,肘錘已擊中那醜漢子腰間,大悲老人心中一喜,搶步便即繞到樹後,便在此時,那道人的鏈子錘從樹後飛擊過來。大悲老人左掌在鏈子上斬落,眼前白光忽閃,急忙向右讓開時,不料他年紀大了,酣戰良久之後,精力已不如盛年充沛,本來腳下這一滑足可讓開三尺,這一次卻只滑開了二尺七八寸,嗤的一聲輕響,瘦子的長劍刺入了他左肩,竟將他牢牢釘上了樹幹。 這一下變起不意,那小丐忍不住「咦」的一聲驚呼,當那三人圍攻這老人時,他心中已大為不平,眼見那老人受制,更是驚怒交集。 只聽那瘦子冷冷地道:「白鯨島主,敬酒不吃吃罰酒,現下可降了我長樂幫吧。」大悲老人圓睜雙眼,怒喝:「你既知我是白鯨島島主,難道我白鯨島上有屈膝投降的懦夫嗎?」左肩力掙,寧可廢了一隻肩膀,也要掙脫長劍,與那瘦子拼命。 那道人右手揮動,鏈子錘飛出,鋼鏈在大悲老人身上繞了數匝,砰的一響,錘頭重重撞上他胸口,大悲老人長聲大叫,側過頭來,口中狂噴鮮血。 那小丐再也忍不住,急沖而出,叫道:「喂,你們三個壞人,怎麼一起打一個好人?」謝煙客眉頭微皺,心想:「這娃娃去惹事了。」隨即心下喜歡:「那也好,便借這三人之手將他殺了,我見死不救,不算違了誓言;要不然那小娃娃出聲向我求救,我就幫他料理了那三人。」 只見那小丐奔到樹旁,擋在大悲老人身前,叫道:「你們可不能再難為這老伯伯。」 那瘦子先前已察覺樹後有人,見這少年奔跑之時身上全無武功,卻如此大膽,定是受人指使,心想:「我嚇嚇這小鬼,諒他身後之人不會不出來。」伸手拔下了嵌在樹幹上的鬼頭刀,喝道:「小鬼頭,是誰叫你來管老子閒事?我要殺這老傢伙了,你滾不滾開?」揚起大刀,作勢橫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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