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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 拒盟(3)


  突然間鼓聲和號角聲同時止歇,十餘人齊聲喝道:「日月神教文成武德、澤被蒼生任教主駕到!」這十餘人都是功力十分深厚的內家高手,齊聲呼喝,山谷鳴響,群山之間,四周回聲傳至:「任教主駕到!任教主駕到!」威勢懾人,不戒和尚等都為之變色。

  回音未息,便聽得無數聲音齊聲叫道:「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!任教主中興聖教,壽與天齊!」

  聽這聲音少說也有二三千人。四下裏又是一片回聲:「中興聖教,壽與天齊!中興聖教,壽與天齊!」過了一會,叫聲止歇,四下裏一片寂靜。有人朗聲說道:「日月神教文成武德、澤被蒼生任教主有令。五嶽劍派掌門人暨門下諸弟子聽者:大夥齊赴朝陽峰石樓相會。」他朗聲連說了三遍,稍停片刻,又道:「十二堂正副香主,率領座下教眾,清查諸峰諸谷,把守要道,不許閒雜人等胡亂行走。不奉號令者格殺勿論!」登時便有二三十人齊聲答應。

  令狐沖和盈盈對望了一眼,心下明白,那人號令清查諸峰諸谷,把守要道,是逼令五嶽劍派諸人非去朝陽峰拜見任教主不可。令狐沖心想:「他是盈盈之父,我不久便要和盈盈成婚,終須去見岳父一見。」向儀和等人道:「咱們同門師姊妹尚有多人未曾脫困,請這位田兄帶路,儘快去救了出來。另請派幾位師姊到思過崖洞口去擒住林平之。任教主是任小姐的父親,想來也不致難為咱們。我和任小姐先去東峰,眾位師姊會齊後,大夥兒到東峰相聚。」儀和、儀清、儀琳等答應了,隨著田伯光去救人。

  那婆婆怒道:「他憑什麼在這裏大呼小叫?我偏不去見他,瞧這姓任的如何將我格殺勿論。」令狐沖知她性子執拗,難以相勸,就算勸得她和任我行相會,言語中也多半會衝撞於他,反為不美,當下向不戒和尚夫婦行禮告別,與盈盈向東峰行去。

  令狐沖道:「你爹爹叫五嶽劍派眾人齊赴朝陽峰,難道諸派人眾這會兒都在華山嗎?」

  盈盈道:「五嶽劍派之中,岳先生、左冷禪、莫大先生三位今天一日之中逝世,泰山派沒聽說有誰當了掌門人,五大劍派中其實只剩下你一位掌門人了。」令狐沖道:「五派菁英除恒山派外,其餘大都已死在思過崖後洞之內,而恒山派眾弟子又都困頓不堪,我怕……」盈盈道:「你怕我爹爹趁此機會,要將五嶽劍派一網打盡?」

  令狐沖點點頭,歎了口氣,道:「其實不用他動手,五嶽劍派也已沒剩下多少人了。」

  盈盈也歎了口氣,道:「岳先生誘騙五嶽劍派好手,齊到華山來看石壁劍招,企圖清除各派中武功高強之士,以便他穩做五嶽派掌門人。這一著棋本來甚是高明,不料左冷禪得到了訊息,趁機邀集一批瞎子,想在黑洞中殺他。」令狐沖道:「你說左冷禪想殺的是我師父,不是我?」盈盈道:「他料不到你會來的。你劍術高明之極,早已超越石壁上所刻招數,自不會到這洞裏來觀看劍招。咱們走進山洞,只是碰巧而已。」

  令狐沖道:「你說得是。其實左冷禪和我也沒什麼仇怨。他雙眼給我師父刺瞎,五嶽派掌門之位又給他奪去,那才是切骨之恨。」

  盈盈道:「想來左冷禪事先一定安排了計策,要誘岳先生進洞,然後乘黑殺他,又不知如何,這計策給岳先生識破了,他反而守在洞外,撒漁網罩人。當真是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眼下左冷禪和你師父都已去世,這中間的原因,只怕沒人得知了。」

  令狐沖淒然點了點頭。盈盈道:「岳先生誘騙五嶽劍派諸高手到來,此事早已下了伏筆。那日嵩山比武奪帥,你小師妹施展泰山、衡山、嵩山、恒山各派的精妙劍招,四派高手無不目睹,自是人人心癢難搔。只恒山派的弟子們,你已將石壁上劍招相授,她們才不稀罕。泰山、衡山、嵩山三派的門人弟子,當然到處打聽,岳小姐這些劍招從何得來。岳先生暗中稍漏口風,約定日子,開放後洞石壁,這三派好手還不爭先恐後地擁來麼?」令狐沖道:「咱們學武之人,一聽到何處可以學到高妙武功,就算甘冒生死大險,也非來不可,尤其是本派的高招,那更加是不見不休。」

  盈盈道:「岳先生料想你恒山派不會到來,是以另行安排,用迷藥將眾人蒙倒,一舉擒上華山。」令狐沖道:「我不明白師父為什麼這般大費手腳,把恒山派這許多弟子擒上山來?路遠迢迢,很容易出事。當時便將她們都在恒山上殺了,豈不乾脆?」他頓了一頓,說道:「啊,我明白了,殺光了恒山派弟子,五嶽派中便少了恒山一嶽。師父要做五嶽派掌門人,少了恒山派,他這五嶽派掌門人非但美中不足,簡直名不副實。」

  盈盈道:「這自是一個原因,但我猜想,另有一個更大原因。」令狐沖道:「那是什麼?」盈盈道:「最好當然是能擒到你,便可跟我換一樣東西。否則的話,將你派中這些弟子們盡數擒來,向你要挾。我不能袖手旁觀,那樣東西也只好給他換人。」令狐沖恍然,一拍大腿,道:「是了。我師父是要三屍腦神丹的解藥。」

  盈盈道:「岳先生受逼吞食此藥之後,自是日夜不安,急欲解毒。他知道只有從你身上打算,才能取得解藥。」令狐沖道:「這個自然。我是你的心肝寶貝,也只有用我,才能向你換到解藥。」盈盈啐了一口,道:「他用你來向我換藥,我才不換呢。解藥藥材採集極難,制煉更加不易,那是無價之寶,豈能輕易給他。」令狐沖道:「古詩有云:易求無價寶,難得有情郎。」盈盈紅暈滿頰,低聲道:「老鼠上天平,自稱自贊,也不害羞。」說話之間,兩人已走上一條極窄的山道。

  這山道筆直向上,甚是陡峭,兩人已不能並肩而行。盈盈道:「你先走。」令狐沖道:「還是你先走,倘若摔下來,我便抱住你。」盈盈道:「不,你先走,還不許你回頭瞧我一眼,婆婆說過的話,你非聽不可。」說著笑了起來。令狐沖道:「好,我就先走。要是我摔下來,你可得抱住我。」盈盈忙道:「不行,不行!」生怕他假裝失足,跟自己鬧著玩,當下先上了山道。盈盈見他雖然說笑,卻神情鬱鬱,一笑之後,又現淒然之色,知他對岳不群之死甚難釋然,一路上順著他說些笑話,以解愁悶。

  轉了幾個彎,已到玉女峰上,令狐沖指給她看,哪一處是玉女的洗臉盆,哪一處是玉女的梳粧檯。盈盈情知這玉女峰定是他和岳靈珊當年常遊之所,生怕更增他傷心,匆匆一瞥便即快步走過,也不細問。

  再下一個坡,便是上朝陽峰的小道。山嶺上一處處都站滿了哨崗,日月教的教眾衣分七色,隨著旗幟進退,秩序井然,較之昔日黑木崖上的佈置,另有一番森嚴氣象。令狐沖暗暗佩服:「任教主胸中果然大有學問。那日我率領數千人眾攻打少林寺,弄得亂七八糟,一塌糊塗,哪及日月教這等如身使臂、如臂使指,數千人猶如一人?東方不敗自也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,只後來神智錯亂,將教中大事都交了給楊蓮亭,黑木崖上便徒見肅殺,不見威勢了。」

  日月教的教眾見到盈盈,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,對令狐沖也極盡禮敬。旗號一級級地自峰下打到峰腰,再打到峰頂,報與任我行得知。

  令狐沖見那朝陽峰自山峰腳下起,直到峰頂,每一處險要之所都佈滿了教眾,少說也有二千來人。這一次日月教傾巢而出,看來還招集了不少旁門左道之士,共襄大舉。五嶽劍派的眾位掌門人就算一個不死,五派好手又都聚在華山,事先若未周密部署,倉促應戰,只怕也敗多勝少,此刻人才凋零,更加不能與之相抗了。眼見任我行這等聲勢,定是意欲不利於五嶽劍派,反正事已至此,自己獨木難支大廈,只好聽天由命,行一步算一步。任我行真要殺盡五嶽劍派,自己也不能苟安偷生,只好仗劍奮戰,恒山派弟子一齊死在這朝陽峰上便了。

  他雖聰明伶俐,卻無甚智謀,更不工心計,並無處大事、應劇變之才,這時恒山全派盡已身入羅網,也想不出什麼保派脫身之計,一切順其自然,聽天由命。又想盈盈和任教主是骨肉之親,她最多兩不相助,決不能幫著自己,出什麼計較來對付自己父親。當下對朝陽峰上諸教眾弓上弦、刀出鞘的局面,只好視若無睹,和盈盈說些不相干笑話。

  盈盈卻早已愁腸百結,她可不似令狐沖那般拿得起、放得下,一路上思前想後,苦無良策,尋思:「沖郎是個天不怕、地不怕之人,我總得幫他想個法子才好。」料想父親率眾大舉而來,決無好事,局面如此險惡,只怕難以兩全其美。

  兩人緩緩上峰,一踏上峰頂,猛聽得號角響起,砰砰砰放銃,跟著絲竹鼓樂之聲大作,竟是盛大歡迎貴賓的安排。令狐沖低聲道:「岳父大人迎接東床嬌客回門來啦!」盈盈白了他一眼,心下愁苦:「這人什麼都不放在心上,這當口還有心思說笑。」

  只聽得一人縱聲長笑,朗聲說道:「大小姐,令狐兄弟,教主等候你們多時了。」一個身穿紫袍的瘦長老者邁步近前,滿臉堆歡,握住了令狐沖的雙手,正是向問天。

  令狐沖和他相見,也十分歡喜,說道:「向大哥,你好,我常常念著你。」

  向問天笑道:「我在黑木崖上,不斷聽到你威震武林的好消息,為你乾杯遙祝,少說也已喝了十大壇酒。快去參見教主。」攜著他手,向石樓行去。

  那石樓是在東峰之上,巨石高聳,天然生成一座高樓一般,石樓之東便是朝陽峰絕頂的仙人掌。那仙人掌是五根擎天而起的大石柱,中指最高。指頂放著一張太師椅,一人端坐椅中,正是任我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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