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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 拒盟(2)


  令狐沖叫道:「猴子,猴子,啊,這是六師弟的猴子。乖猴兒,快撲上去咬他,這是害死你主人的惡賊。」

  勞德諾為盜取岳不群的《紫霞神功》秘籍,殺死華山派六弟子陸大有。陸大有平時常帶著一隻小猴兒,放在肩頭,身死之後,這只猴兒也就不知去向。此刻他突然聽到令狐沖呼喝,不由得心中發毛:「這畜生若撲上來咬我,倒也礙手礙腳。」側身反手一劍,向身後砍去,卻哪裏有什麼猴子了?便在這時,盈盈短劍脫手,呼的一聲,射向他後頸。勞德諾一伏身,短劍從他頭頂飛過,突覺左腳足踝上一緊,已給一根繩索纏住,繩索忽向後拉,登時身不由主地撲倒。原來令狐沖眼見勞德諾伏低避劍,正是良機,來不及解開漁網,便將漁網上的長繩甩了出去,纏住他左足,將他拉倒。令狐沖和盈盈齊叫:「快殺,快殺!」

  儀琳揮劍往勞德諾頭頂砍落。但她既慈心,又膽小,初時殺岳不群,只是為了要救令狐沖,情急之下,揮劍直刺,渾沒想到要殺人,此刻長劍將要砍到勞德諾頭上,心中一軟,劍鋒略偏,擦的一聲響,砍上他右肩。勞德諾琵琶骨立斷,長劍脫手,他怕儀琳第二劍又再砍落,忍痛跳起,掙脫漁網繩索,飛也似地向崖下逃去。

  突然山崖邊沖上二人,當先一個女子喝道:「喂,剛才是你罵我女兒嗎?」正是儀琳之母、在懸空寺中假裝聾啞的那個婆婆。勞德諾飛腿向她踢去。那婆婆側身避過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一記耳光,喝道:「你罵『你他媽的好狠』,她的媽媽就是我,你敢罵我?」

  令狐沖叫道:「截住他!別讓他走了!」那婆婆伸掌本欲往勞德諾頭上擊落,聽得令狐沖這麼呼喝,叫道:「天殺的小鬼,我偏要放他走!」側身一讓,在勞德諾屁股上踢了一腳。勞德諾如得大赦,直沖下山。

  那婆婆身後跟著一人,正是不戒和尚,他笑嘻嘻地走近,說道:「什麼地方不好玩,怎地鑽進漁網裏來玩啦?」儀琳道:「爹,快解開漁網,放了令狐師兄和任大小姐。」那婆婆沉著臉道:「這小賊的賬還沒跟他算,不許放!」

  令狐沖哈哈大笑,叫道:「夫妻上了床,媒人丟過牆。你們兩夫妻團圓,怎不謝我這個大媒?」那婆婆在他身上踢了一腳,罵道:「我謝你一腳!」令狐沖笑著叫道:「桃谷六仙,快來救我!」

  那婆婆最忌憚桃谷六仙,一驚回頭。令狐沖從漁網孔中伸出手來,解開了繩索的死結,讓盈盈鑽了出來,自己待要出來,那婆婆喝道:「不許出來!」

  令狐沖笑道:「不出來就不出來。漁網之中,別有天地,大丈夫能屈能伸,屈則進網,伸則出網,何足道哉,我令狐沖……」正想胡說八道下去,一瞥眼間,見岳不群伏屍於地,臉上笑容登時消失,突然間熱淚盈眶,跟著淚水便直瀉下來。

  那婆婆兀自在發怒,罵道:「小賊!我不狠狠揍你一頓,難消心頭之恨!」左掌一揚,便向令狐沖右頰擊去。儀琳叫道:「媽,別……別……」令狐沖右手一抬,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,卻是當他瞧著岳不群的屍身傷心出神之際,盈盈塞在他手中的。他長劍一指,刺向那婆婆的右肩要穴,逼得她退了一步。那婆婆更加生氣,身形如風,掌劈拳擊,肘撞腿掃,頃刻間連攻七八招。令狐沖身在漁網之中,長劍隨意揮灑,每一劍都指向那婆婆的要害,只是每當劍尖將要碰到她身子時,立即縮轉。這「獨孤九劍」施展開來,天下無敵,令狐沖若不容讓,那婆婆早已死了七八次。又拆數招,那婆婆自知自己武功和他差得太遠,長歎一聲,住手不攻,臉上神色極為難看。

  不戒和尚勸道:「娘子,大家是好朋友,何必生氣?」

  那婆婆怒道:「要你多嘴幹什麼?」一口氣無處可出,便欲發洩在他身上。

  令狐沖拋下長劍,從漁網中鑽了出來,笑道:「你要打我出氣,我讓你打便了!」那婆婆提起手掌,啪的一聲,重重打了他個耳光,令狐沖「哎唷」一聲叫,竟不閃避。那婆婆怒道:「你幹嗎不避?」令狐沖道:「我避不開,有什麼法子?」那婆婆呸的一聲,心知他是瞧在儀琳份上讓了自己,左掌已然提起,卻不再打了。盈盈拉著儀琳的手,說道:「小師妹,幸得你及時趕到相救。你怎麼來的?」儀琳道:「我和眾位師姊,都給他(說著向岳不群的屍身一指)……他的手下人捉了來,我和三位師姊給關在一個山洞中,剛才爹爹、媽媽和不可不戒救了我出來。爹爹、媽媽和我,還有不可不戒和那三位師姊,大家分頭去救其餘眾位師姊。我走在崖下,聽得上面有人說話,似是令狐師兄的聲音,便趕上來瞧瞧。」盈盈道:「我和他各處找尋,一個也沒見到,卻原來你們是給關在山洞裏。」

  令狐沖道:「剛才那個黃袍老賊是個大壞人,給他逃走了,當真可惜!」拾起地下長劍,道:「咱們快追。」

  一行五人走下思過崖,行不多久,便見田伯光和七名恒山派弟子從山谷中攀援而上,其中有儀清在內。相會之下,各人均甚欣喜。令狐沖心想:「華山上的地形,天下只怕沒幾人能比我更熟的。我不知這山谷下另有山洞,田兄是外人,反而知道,這可奇了!」拉一拉田伯光的袖子,兩人墮在眾人之後。令狐沖道:「田兄,華山的幽谷之中另有秘洞,連我也不知,你卻找得到,令人好生佩服。」

  田伯光微微一笑,說道:「那也沒什麼稀奇。」令狐沖道:「啊,是了,原來你擒住了華山弟子,逼問而得。」田伯光道:「那倒不是。」令狐沖道:「然則你何以得知,倒要請教。」田伯光神色忸怩,微笑道:「這事說來不雅,不說也罷。」令狐沖更加好奇了,不聞不快,笑道:「你我都是江湖上的浮浪子弟,又有什麼雅了?快說出來聽聽。」田伯光道:「在下說了出來,令狐掌門請勿見責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你救了恒山派的眾位師姊、師妹,立下大功,多謝你還來不及,豈有見怪之理?」田伯光低聲道:「不瞞你說,在下一向有個壞脾氣,你是知道的了。自從太師父剃光了我頭,給我取個法名叫做『不可不戒』之後,那色戒自是不能再犯……」令狐沖想到不戒和尚懲戒他的古怪法子,不由臉露微笑。田伯光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,臉上一紅,續道:「但我從前學到的本事,卻沒忘記,不論相隔多遠,只要有女子聚居之處,在下……在下便覺察得到。」令狐沖大奇,問道:「那是什麼法子?」田伯光道:「我也不知是什麼法子,好像能聞到女人身上的氣息,與男人不同。」

  令狐沖哈哈大笑,道:「據說有些高僧有天眼通、天耳通,田兄居然有『天鼻通』。」田伯光道:「慚愧,慚愧!」令狐沖笑道:「田兄這本事,原是多做壞事,歷練而得,想不到今日用來救我恒山派弟子。」

  盈盈轉過頭來,想問什麼事好笑,見田伯光神色鬼鬼祟祟,料想不是好事,便即住口。

  田伯光突然停步,道:「這左近似乎又有恒山派弟子。」

  他用力嗅了幾嗅,向山坡下的草叢走去,低頭尋找,過了一會,一聲歡呼,手指地下,叫道:「在這裏了!」他所指處堆著十餘塊大石,每一塊都有二三百斤重,當即搬開了一塊。不戒和令狐沖過去相助,片刻間將十幾塊大石都搬開了,底下是塊青石板。三人合力將石板掀起,露出一個洞來,裏面躺著幾個尼姑,果然都是恒山派弟子。儀清和儀琳忙跳下洞去,將同門扶了出來,扶出幾人後,裏面還有,每一個都已奄奄一息。眾人忙將被囚的恒山弟子拉出,只見儀和、鄭萼、秦絹等均在其內,這地洞中竟藏了三十餘人,再過得一兩天,非盡數死在洞內不可。

  令狐沖想起師父下手如此狠毒,不禁為之寒心,贊田伯光道:「田兄,你這項本事當真非同小可,這些師姊妹們深藏地底,你竟嗅得出來,實在令人佩服。」田伯光道:「那也沒什麼稀奇,幸好其中有許多俗家的師伯、師叔……」令狐沖道:「師伯、師叔?啊,是了,你是儀琳小師妹的弟子。」田伯光道:「倘若被囚的都是出家的師叔伯們,我便找不到了。」令狐沖道:「原來俗家人和出家人也有分別。」田伯光道:「這個自然。俗家女子身上有脂粉香氣。」令狐沖這才恍然。

  眾人七手八腳地施救,儀清、儀琳等用帽子舀來山水,一一灌飲。幸好那山洞有縫隙可通氣,恒山眾弟子又都練有內功,雖已委頓不堪,尚無性命之憂。儀和等修為較深的,飲了些水後,神智便先恢復。

  令狐沖道:「咱們救出的還不到三股中的一股,田兄,請你大顯神通,再去搜尋。」

  那婆婆橫眼瞪視田伯光,甚是懷疑,問道:「這些人給關在這裏,你怎知道?多半囚禁她們之時,你便在一旁,是不是?」田伯光忙道:「不是,不是!我一直隨著太師父,沒離開他老人家身邊。」那婆婆臉一沉,喝道:「你一直隨著他?」田伯光暗叫不妙,心想他老夫婦破鏡重圓,一路上又哭又笑,又打罵,又親熱,都給自己暗暗聽在耳裏,這位太師娘老羞成怒,那可十分糟糕,忙道:「這大半年來,弟子一直隨著太師父,直到十天之前,這才分手,好容易今日又在華山相聚。」那婆婆將信將疑,問道:「然則這些尼姑們給關在這地洞裏,你又怎知?」田伯光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一時找不到飾辭,甚感窘迫。

  便在這時,忽聽得山腰間數十支號角同時嗚嗚響起,跟著鼓聲蓬蓬,便如是到了千軍萬馬一般。

  眾人盡皆愕然。盈盈在令狐沖耳邊低聲道:「是我爹爹到了!」令狐沖「啊」了一聲,想說:「原來是我岳父大人大駕光臨。」但內心隱隱覺得不妥,這句話卻沒出口。

  皮鼓擂了一會,號角聲又再響起。那婆婆道:「是官兵到來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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