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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 迫娶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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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沖和盈盈出得山谷,行了半日,來到一處市鎮,到一家面店吃面。 令狐沖筷子上挑起長長幾根麵條,笑吟吟地道:「我跟你還沒拜堂成親……」盈盈羞得滿臉通紅,嗔道:「誰跟你拜堂成親了?」令狐沖微笑道:「將來總是要成親的。你如不願,我捉住了你拜堂。」盈盈似笑非笑地道:「在山谷中倒是乖乖的,一出來就來說這些不正經的瘋話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終身大事,最正經不過。盈盈,那日在山谷之中,我忽然想起,日後和你做了夫妻,不知生幾個兒子好。」盈盈站起身來,秀眉微蹙,道:「你再說這些話,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好,好,我不說,我不說。因為那山谷中有許多桃樹,倒像是個桃谷,要是有六個小鬼在其間鬼混,豈不是變了小桃谷六仙?」 盈盈坐了下來,問道:「哪裏來六個小鬼?」一語出口,便即省悟,白了令狐沖一眼,低頭吃面,心中卻甚甜蜜。 令狐沖道:「我和你同上恒山,有些心地齷齪之徒,還以為我和你已成夫妻,在他自己的髒肚子裏胡說八道,只怕你不高興。」這一言說中了盈盈的心事,道:「正是。好在我現下跟你都穿了鄉下莊稼人的衣衫,旁人未必認得出。」令狐沖道:「你這般花容月貌,不論如何改扮,總是驚世駭俗。旁人一見,心下暗暗喝彩:『嘿,好一個美貌鄉下大姑娘,怎地跟著這一個傻不楞登的臭小子,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?』待得仔細多看上幾眼,不免認出這朵鮮花原來是日月神教的任大小姐,這堆牛糞呢,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沖了。」盈盈笑道:「閣下大可不用如此謙虛。」 令狐沖道:「我想,咱們這次去恒山,我先喬裝成個毫不起眼之人,暗中察看。如果太平無事,我便獨自現身,將掌門之位傳了給人,然後和你在什麼秘密地方相會,一同下山,神不知,鬼不覺,豈不是好?」 盈盈聽他這麼說,知他是體貼自己,甚是歡喜,笑道:「那好極了,不過你上恒山去,尤其是去見那些師太們,最好自己剃光了頭,也扮成個師太,旁人才不起疑。沖哥,來,我就給你喬裝改扮,你扮成個小尼姑,只怕倒也俊俏得緊。」令狐沖連連搖手,道:「不成,不成。一見尼姑,逢賭必輸。令狐沖扮成尼姑,今後可倒足了大黴,那決計不成。」盈盈笑道:「你只要不照鏡子,便自己瞧不見自己。大丈夫能屈能伸,既上恒山,尼姑總是要見的,卻偏有這許多忌諱。我非剃光你的頭不可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扮尼姑倒也不必了,但要上見性峰,扮女人卻勢在必行。只是我一開口說話,就給聽出來是男人。我倒有個計較,你可記得恒山磁窯口翠屏山懸空寺中的一個人嗎?」盈盈一沉吟,拍手道:「妙極,妙極!懸空寺中有個又聾又啞的僕婦,咱們在懸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,她半點也聽不到。問她什麼,她只呆呆的地瞧著你。你想扮成這人?」令狐沖道:「正是。」盈盈笑道:「好,咱們去買衣衫,就給你喬裝改扮。」 盈盈解開了令狐沖的長髮,細心梳了個髻,插上根荊釵,再讓他換上農婦裝束,宛然便是個女子,再在臉上塗上黃粉,畫上七八粒黑痣,右腮邊貼了塊膏藥。令狐沖對鏡一看,連自己也認不出來。盈盈笑道:「外形是像了,神氣卻還不似,須得裝作癡癡呆呆、笨頭笨腦的模樣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癡癡呆呆的神氣最容易不過,那壓根兒不用裝,笨頭笨腦原是令狐沖的本色。」盈盈道:「最要緊的是,旁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後大聲嚇你,千萬不能露出馬腳。」 一路之上,令狐沖便裝作那個又聾又啞的僕婦,先行練習起來。二人不再投宿客店,只在破廟野祠中住宿。盈盈時時在他身後突發大聲,令狐沖竟充耳不聞。不一日,到了恒山腳下,約定三日後在懸空寺畔聚頭。令狐沖獨自上見性峰去,盈盈便在附近遊山玩水。 到得見性峰峰頂,已是黃昏時分,令狐沖尋思:「我若徑行入庵,儀清、鄭萼、儀琳師妹她們心細的人多,察看之下,不免犯疑。我還是暗中窺探的好。」當下找個荒僻的山洞睡了一覺,醒來時月已天中,這才奔往見性峰主庵無色庵。 剛走近主庵,便聽得錚錚錚數下長劍互擊之聲,令狐沖心中一動:「怎麼來了敵人?」一摸身邊暗藏的短劍,縱身向劍聲處奔去。兵刃撞擊聲從無色庵旁十餘丈外的一間瓦屋中發出,瓦屋窗中透出燈光。令狐沖奔到屋旁,但聽兵刃撞擊聲更加密了,湊眼從窗縫中一張,登時放心,原來是儀和與儀琳兩師姊妹正在練劍,儀清和鄭萼二人站著觀看。 儀和與儀琳所使的,正是自己先前所授、學自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上的恒山劍法。二人劍法已頗為純熟。鬥到酣處,儀和出劍漸快,儀琳略一疏神,儀和一劍刺出,直指前胸,儀琳回劍欲架,已然不及,「啊」的一聲輕叫。儀和長劍的劍尖已指在她心口,微笑道:「師妹,你又輸了。」 儀琳甚是慚愧,低頭道:「小妹練來練去,總是沒什麼進步。」儀和道:「比之上次已有進步了,咱們再來過。」長劍在空中虛劈一招。儀清道:「小師妹累啦,就和鄭師妹去睡吧,明日再練好了。」儀琳道:「是。」收劍入鞘,向儀和、儀清行禮作別,拉了鄭萼的手,推門出外。她轉過身時,令狐沖見她容色憔悴,心想:「這小師妹心中總是不快樂。」 儀和掩上了門,和儀清二人相對搖了搖頭,待聽得儀琳和鄭萼腳步聲已遠,說道:「我看儀琳師妹總靜不下心來。心猿意馬,那是咱們修道人的大忌,不知怎生勸勸她才好。」儀清道:「勸是很難勸的,總須自悟。」儀和道:「我知道她為什麼不能心靜,她心中老是想著……」儀清搖手道:「佛門清淨之地,師姊別說這等話。若不是為了急於報師尊大仇,讓她慢慢自悟,原亦不妨。」 儀和道:「師父常說:世上萬事皆須隨緣,半分勉強不得;尤其收束心神,更須循序漸進,倘若著意經營,反易墮入魔障。我看儀琳師妹外和內熱,乃性情中人,身入空門,於她實不相宜。」儀清歎了口氣,道:「這一節我也何嘗沒想到,只是……只是一來我派終須有佛門中人接掌門戶,令狐師兄曾一再聲言,他代掌門戶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;更要緊的是,岳不群這惡賊害死我們兩位師叔……」 令狐沖聽到這裏,大吃一驚:「怎地是我師父害死她們兩位師叔?」 只聽儀清續道:「不報這深恨大仇,咱們做弟子的寢食難安。」儀和道:「我只有比你更心急,好,趕明兒我加緊督促她練劍便了。」儀清道:「常言道:欲速則不達,卻別逼得她太過狠了。我看儀琳師妹近日精神越來越差。」儀和道:「是了。」兩師姊妹收起兵刃,吹滅燈火,入房就寢。 令狐沖悄立窗外,心下疑思不解:「她們怎麼說我師父害死了她們的師叔?又為什麼為報師仇,為了有人接掌恒山門戶,便須督促儀琳小師妹日夜勤練劍法?」凝思半晌,不明其理,慢慢走開,心想:「日後詢問儀和、儀清兩位師姊便是。」猛見地下自己的影子緩緩晃動,抬頭望月,只見月亮斜掛樹梢,心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,險些叫出聲來,心道:「我早該想到了。為什麼她們早就明白此事,我卻一直沒想到?」 閃到近旁小屋牆外,靠牆而立,以防恒山派中有人見到自己身影,這才潛心思索,回想當日在少林寺中定閑、定逸兩位師太斃命的情狀:其時定逸師太已死,定閑師太囑咐我接掌恒山門戶之後,便即逝去,言語中沒顯露害死她們的兇手是誰。檢視之下,二位師太身上並無傷痕,並非受了內傷,更不是中毒,何以致死,甚是奇怪,只不便解開她們衣衫,詳查傷處。 後來離少林寺出來,在雪野山洞之中,盈盈說在少林寺時曾解開二位師太的衣衫查傷,見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針孔大的紅點,是為人用針刺死。當時我跳了起來,說道:「毒針?武林之中,有誰是使毒針的?」盈盈說道:「爹爹和向叔叔見聞極廣,可是他們也不知道。爹爹說,這針並非毒針,乃是一件兵刃,刺入要害,致人死命。只是刺入定閑師太心口那一針,略略偏斜了些。」我說:「是了,我見到定閉師太之時,她還沒斷氣。這針既是當胸刺入,那就並非暗算,而是正面交鋒。那麼害死兩位師太的,定是武功絕頂的高手。」盈盈道:「我爹爹也這麼說。既有了這條線索,要找到兇手,想亦不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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