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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 傷逝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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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這一聲叫了出來,令狐沖全身一震。他聽那老者說話,聲音雖然十分含糊,但語氣聽來甚熟,覺得是個相稔之人,聽岳靈珊一叫,登時省悟,此人果然便是勞德諾。只是先前曾聽岳靈珊說道,勞德諾已在福州為人所殺,以致萬萬想不到是他,然則岳靈珊先前所雲的死訊並非事實。 只聽那老者冷冷地道:「小丫頭倒也機警,認出了我的聲音。」他不再以喉音說話,語音清晰,確是勞德諾。 岳靈珊道:「二師哥,你在福州假裝為人所殺,然則……然則八師哥是你殺的?」 勞德諾哼了一聲,說道:「不是。英白羅是個小孩兒,無足輕重,我殺他幹嗎?」 岳靈珊大聲道:「還說不是呢?他……小林子背上這一劍,也是你砍的。我一直還冤枉了大師哥。哼,原來是你做的好事,你又另外殺了個老人,將他面目剁得稀爛,把你衣服套在死人身上,人人都道你是給人害死了。」勞德諾道:「你所料不錯,若非如此,岳不群豈能就此輕易放過了我?但林少俠背上這一劍,卻不是我砍的。」岳靈珊道:「不是你?難道另有旁人?」 勞德諾冷冷地道:「那也不是旁人,便是你的令尊大人。」岳靈珊叫道:「胡說!自己幹了壞事,卻來含血噴人。我爹爹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劍砍平弟?」勞德諾道:「只因為那時候,你爹爹已從令狐沖身上得到了《辟邪劍譜》。這劍譜是林家之物,岳不群第一個要殺的,便是你的平弟。林平之如活在世上,你爹爹怎能修習辟邪劍法?」 岳靈珊一時無語,在她內心,也知這幾句話甚是有理,但想到父親竟會對林平之忽施暗算,總是不願相信。她連說幾句「胡說八道」,說道:「就算我爹爹要害平弟,難道一劍會砍他不死?」 林平之忽道:「這一劍,確是岳不群砍的,二師哥沒說錯。」 岳靈珊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也這麼說?」 林平之道:「岳不群一劍砍在我背上,我受傷極重,情知無法還手,倒地之後,立即裝死不動。那時我還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,可是昏迷之中,聽到八師哥的聲音,他叫了句:『師父!』八師哥一句『師父』,救了我的性命,卻送了他自己的命。」岳靈珊驚道:「你說八師哥也……也……也是我爹爹殺的?」林平之道:「當然是啦!我只聽得八師哥叫了『師父』之後,隨即一聲慘呼。我也就暈了過去,人事不知了。」 勞德諾道:「岳不群本來想在你身上再補一劍,可是我在暗中窺伺,便輕輕咳嗽了一聲。岳不群不敢逗留,立即回屋。林兄弟,我這聲咳嗽,也可說是救了你命。」 岳靈珊道:「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,以後……以後機會甚多,他怎地又不動手了?」林平之冷冷地道:「我此後步步提防,叫他再也沒下手的機會。那倒也多虧了你,我成日和你在一起,他想殺我,就沒這麼方便。」岳靈珊哭道:「原來……原來……你所以娶我,既為了掩人耳目,又……又……不過將我當做一面擋箭牌。」 林平之不去理她,向勞德諾道:「勞兄,你幾時和左掌門結交上了?」勞德諾道:「左掌門是我恩師,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。」林平之道:「原來你改投了嵩山派門下。」勞德諾道:「不是改投嵩山門下。我一向便是嵩山門下,只不過奉了恩師之命,投入華山,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,以及華山派的諸般動靜。」 令狐沖恍然大悟。勞德諾帶藝投師,本門中人都知道,但他所演示的原來武功駁雜平庸,似是雲貴一帶旁門所傳,萬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。原來左冷禪意圖吞併四派,蓄心已久,早就伏下了這著棋子;那麼勞德諾殺陸大有、盜紫霞神功的秘譜,自也順理成章,再沒什麼稀奇了。只是師父為人機警之極,居然也會給他瞞過。 林平之沉思片刻,說道:「原來如此,勞兄將紫霞神功秘籍和《辟邪劍譜》從華山門中帶到嵩山,使左掌門習到這路劍法,功勞不小。」 令狐沖和盈盈都暗暗點頭,心道:「左冷禪和勞德諾所以會使辟邪劍法,原來由此。林平之的腦筋倒也動得甚快。」 勞德諾恨恨地道:「不瞞林兄弟說,你我二人,連同我恩師,可都栽在岳不群這惡賊手下了。這人陰險無比,咱們都中了他毒計。」林平之道:「嘿,我明白了。勞兄盜去的《辟邪劍譜》,已給岳不群做了手腳,因此左掌門和勞兄所使的辟邪劍法,有些不大對頭。」 勞德諾咬牙切齒地道:「當年我混入華山派門下,原來岳不群一起始便即發覺,只不動聲色,暗中留意我的作為。那日在福州,我盜走紫霞秘籍一事敗露,在華山派是待不下去了,但我仍暗中跟隨,窺伺岳不群的一舉一動。哪知他故意將假劍譜讓我盜去,使我恩師所習劍法不全。岳不群所錄的《辟邪劍譜》上,所記的劍法雖妙,卻都似是而非,更缺了修習內功的法門。臨到生死決戰之際,他引我恩師使此劍法,以真劍法對假劍法,自是手操勝券了。否則五嶽派掌門之位,如何能落入他手?」 林平之歎了口氣,道:「岳不群奸詐兇險,你我都墮入了他彀中。」 勞德諾道:「我恩師十分明白事理,雖給我壞了大事,卻沒一言一語責怪於我,可是我做弟子的卻于心何安?我便拚著上刀山、下油鍋,也要殺了岳不群這奸賊,為恩師報仇雪恨。」 這幾句話語氣激憤,顯得心中怨毒奇深。 林平之嗯了一聲。勞德諾又道:「我恩師壞了雙眼,此時隱居嵩山西峰。西峰上另有十來位壞了雙目之人,都是給岳不群與令狐沖害的。林兄弟隨我去見我恩師,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劍門的唯一傳人,便是辟邪劍門的掌門,我恩師自當以禮相待,好生相敬。你雙目如能治癒,自然最好,否則和我恩師一起隱居,共謀報此大仇,豈不甚妙?」 這番話只說得林平之怦然心動,心想自己雙目為毒液所染,自知複明無望,所謂治癒云云,不過是自欺自慰,自己和左冷禪都是失明之人,同病相憐,敵愾同仇,原是再好不過,只是素知左冷禪手段厲害,突然對自己這樣好,必然另有所圖,便道:「左掌門一番好意,在下卻不知何以為報。勞兄是否可先加明示?」 勞德諾哈哈一笑,說道:「林兄弟是明白人,大家以後同心合力,自當坦誠相告。我在岳不群那裏取了一本不盡不實的劍譜去,累我師徒大上其當,心中自然不甘。我一路上見到林兄弟大施神威,以奇妙無比的劍法殺木高峰、誅余滄海,青城小丑,望風披靡,顯是已得辟邪劍法真傳,愚兄好生佩服,抑且豔羨得緊……」林平之已明其意,說道:「勞兄之意,是要我將《辟邪劍譜》的真本取出來讓賢師徒瞧瞧?」勞德諾道:「這是林兄弟家傳秘本,外人原不該妄窺。但今後咱們歃血結盟,合力撲殺岳不群。林兄弟倘若雙目完好,年輕力壯,自亦不懼於他。但以今日局面,卻只有我恩師及愚兄都學到了辟邪劍法,三人合力,才有誅殺岳不群的指望,林兄弟莫怪。」 林平之心想:自己雙目失明,實不知何以自存,何況若不答應,勞德諾便即用強,殺了自己和岳靈珊二人,勞德諾此議倘是出於真心,於己實利多於害,便道:「左掌門和勞兄願與在下結盟,在下是高攀了。在下家破人亡,失明殘廢,雖是由余滄海而起,但岳不群的陰謀亦是主因,要誅殺岳不群之心,在下與賢師徒一般無異。你我既然結盟,這《辟邪劍譜》,在下何敢自秘,自當取出供賢師徒參閱。」 勞德諾大喜,道:「林兄弟慷慨大量,我師徒得窺《辟邪劍譜》真訣,自是感激不盡,今後林兄弟永遠是我嵩山派上賓。你我情同手足,再也不分彼此。」林平之道:「多謝了。在下隨勞兄到得嵩山之後,立即便將劍譜真訣,盡數背了出來。」勞德諾道:「背了出來?」 林平之道:「正是。勞兄有所不知,這劍譜真訣,本由我家曾祖遠圖公錄於一件袈裟之上。這件袈裟給岳不群盜了去,他才得窺我家劍法。後來陰錯陽差,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。小弟生怕岳不群發覺,將劍譜苦記背熟之後,立即毀去袈裟。若將袈裟藏在身上,有我這樣一位賢妻相伴,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?」 岳靈珊在旁聽著,一直不語,聽到他譏諷,又哭了起來,泣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 勞德諾在車中曾聽到他夫妻對話,知林平之所言非虛,便道:「如此甚好,咱們便同回嵩山如何?」林平之道:「很好。」勞德諾道:「須當棄車乘馬,改行小道,否則途中撞上了岳不群,咱們可還不是他對手。」他側頭問岳靈珊道:「小師妹,你今後幫父親呢?還是幫丈夫?」 岳靈珊收起哭聲,說道:「我是兩不相幫!我……我是個苦命人,明日去落髮出家,爹爹也罷,丈夫也罷,從此不再見面了。」 林平之冷冷地道:「你到恒山去出家為尼,正是得其所哉。」岳靈珊怒道:「林平之,當日你走投無路之時,若非我爹爹救你,你早已死在木高峰手下,焉能得有今日?就算我爹爹對你不起,我岳靈珊可沒對你不起。你說這話,那是什麼意思?」 林平之道:「什麼意思?我是要向左掌門表明心跡。」聲音極為兇狠。 突然之間,岳靈珊「啊」的一聲慘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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