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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密議(8)


  只聽上官雲大聲道:「教主賜屬下進見,大恩大德,永不敢忘。」他屬下眾人一齊說道:「教主賜屬下進見,大恩大德,永不敢忘。」

  任我行、向問天等隨著眾人動動嘴巴,肚中暗暗咒駡。

  一行人沿著石級上崖,經過了三道鐵門,每一處鐵閘之前,均有人喝問當晚口令,檢查腰牌。到得一道大石門前,只見兩旁刻著兩行大字,右首是「文成武德」,左首是「仁義英明」,橫額上刻著「日月光明」四個大紅字。

  過了石門,只見地下放著一隻大竹簍,足可裝得十來石米。上官雲喝道:「把俘虜抬進去。」和任我行、向問天、盈盈三人彎腰抬了擔架,跨進竹簍。

  銅鑼三響,竹簍緩緩升高。原來上有絞索絞盤,將竹簍絞了上去。

  竹簍不住上升,令狐沖抬頭上望,只見頭頂有數點火星,這黑木崖著實高得厲害。盈盈伸出右手,握住了他左手。黑夜之中,仍可見到一片片輕雲從頭頂飄過,再過一會,身入雲霧,俯視簍底,但見黑沉沉的一片,連燈火也望不到了。

  過了良久,竹簍才停。上官雲等抬著令狐沖踏出竹簍,向左走了數丈,又抬進了另一隻竹簍,原來崖頂太高,中間有三處絞盤,共分四次才絞到崖頂。令狐沖心想:「東方不敗住得這樣高,屬下教眾要見他一面自是極難。」

  好容易到得崖頂,太陽已高高升起。日光從東射來,照上一座漢白玉的巨大牌樓,牌樓上四個金色大字「澤被蒼生」,在陽光下發出閃閃金光,不由得令人肅然起敬。

  令狐沖心想:「東方不敗這副排場,武林中確實無人能及。少林、嵩山,俱不能望其項背,華山、恒山,那更差得遠了。他胸中大有學問,可不是尋常的草莽豪雄。」任我行輕聲道:「澤被蒼生,哼!」

  上官雲朗聲叫道:「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,奉教主之命,前來進謁。」

  右首一間小石屋中出來四人,都身穿紫袍,走了過來。為首一人道:「恭喜上官長老立了大功,賈長老怎地沒來?」上官雲道:「賈長老力戰殉難,已報答了教主的大恩。」那人道:「原來如此,然則上官長老立時便可升級了。」上官雲道:「若蒙教主提拔,決不敢忘了老兄的好處。」那人聽他答應行賄,眉花眼笑地道:「我們可先謝謝你啦!」他向令狐沖瞧了一眼,笑道:「任大小姐瞧中的,便是這小子嗎?我還道是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,原來也不過如此。青龍堂上官長老,請這邊走。」上官雲道:「教主還沒提拔我,可別叫得太早了,倘若傳進了教主和楊總管耳中,可吃罪不起。」那人伸了伸舌頭,當先領路。

  從牌樓到大門之前,是一條筆直的石板大路。進得大門後,另有兩名紫衣人將五人引入後廳,說道:「楊總管要見你,你在這裏等著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!」垂手而立。

  過了良久,那「楊總管」始終沒出來,上官雲一直站著,不敢就座。令狐沖尋思:「這上官長老在教中職位著實不低,可是上得崖來,人人沒將他放在眼裏,倒似一個廝養侍僕也比他威風些。那楊總管是什麼人?多半便是那楊蓮亭了,原來他只是個總管,那是打理雜務瑣事的僕役頭兒,可是日月教的白虎堂長老,竟要恭恭敬敬地站著,靜候他到來。東方不敗當真欺人太甚!」

  又過良久,才聽得腳步聲響,步聲顯得這人下盤虛浮,無甚內功。一聲咳嗽,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來。令狐沖斜眼瞧去,只見這人三十歲不到年紀,穿一件棗紅色緞面皮袍,身形魁梧,滿臉虯髯,形貌極為雄健威武。

  令狐沖尋思:「盈盈說東方不敗對此人甚是寵信,又說二人之間關係曖昧。我總道是個姑娘般的美男子,哪知竟是個彪形大漢,可大出意料之外了。難道他不是楊蓮亭?」

  只聽這人說道:「上官長老,你大功告成,擒了令狐沖而來,教主極是歡喜。」聲音低沉,甚為悅耳動聽。

  上官雲躬身道:「那是托賴教主的洪福,楊總管事先的詳細指點,屬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。」

  令狐沖心下暗暗稱奇:「這人果然便是楊蓮亭!」

  楊蓮亭走到擔架旁,向令狐沖臉上瞧去。令狐沖目光散渙,嘴巴微張,裝得一副身受重傷後的癡呆模樣。楊蓮亭道:「這人死樣活氣的,當真便是令狐沖,你可沒弄錯?」

  上官雲道:「屬下親眼見到他接任恒山派掌門,並沒弄錯。只是他給賈長老點了三下重穴,又中了屬下兩掌,受傷甚重,一年半載之內,只怕不易復原。」楊蓮亭笑道:「你將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這副模樣,小心她找你拚命。」上官雲道:「屬下忠於教主,旁人的好惡也顧不得了。若得能為盡忠于教主而死,那是屬下畢生之願。」

  楊蓮亭道:「很好。你這番忠心,我必告知教主知道,教主定然重重有賞。風雷堂堂主背叛教主,犯上作亂之事,想來你已知道了?」上官雲道:「屬下不知其詳,正要向總管請教。教主和總管若有差遣,屬下奉命便行,赴湯蹈火,萬死不辭。」

  楊蓮亭在椅中一坐,歎了口氣,說道:「童百熊這老兒,平日仗著教主善待于他,一直倚老賣老,把誰都不放在眼裏。近年來他暗中營私結黨,陰謀造反,我早已瞧出不妥,哪知他越來越無法無天,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結,真正豈有此理。」

  上官雲道:「他竟去和那……那姓任的勾結嗎?」話聲發顫,顯然大為震驚。

  楊蓮亭道:「上官長老,你為什麼怕得這樣厲害?那任我行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之徒,教主昔年便將他玩弄於掌心之中,擺佈得他服服貼貼。只因教主開恩,才容他活到今日。他不來黑木崖便罷,倘若膽敢到來,還不是像宰雞一般地宰了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,是。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結?」楊蓮亭道:「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會,長談了幾個時辰,還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問天在側。那是有人親眼目睹的。跟任我行、向問天這兩個大叛徒有什麼好談的?那自是密謀反叛教主了。童百熊回到黑木崖來,我問他有無此事,他竟然一口認了!」上官雲道:「他竟一口承認,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。」

  楊蓮亭道:「我問他既和任我行見過面,為什麼不向教主稟報?他說:『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,跟我客客氣氣地說話。他當我是朋友,我也當他是朋友,朋友之間說幾句話,有什麼了不起?』我問他:『任我行重入江湖,意欲和教主搗亂,這一節你又不是不知。他既對不起教主,你怎可還當他是朋友?』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話了,他媽的,這老傢伙竟說:『只怕是教主對不起人家,未必是人家對不起教主!』」

  上官雲道:「這老兒胡說八道!教主義薄雲天,對待朋友向來是最厚道的,怎會對不起人?那自然是忘恩負義之輩對不起教主。」這幾句話在楊蓮亭聽來,自然以為「教主」二字是指東方不敗,令狐沖等卻知他是在討好任我行,只聽他又道:「屬下既決意向教主效忠,有哪個鼠輩膽敢言語中對教主他老人家稍有無禮,我上官雲決計放他不過。」

  這幾句話,其實是當面在罵楊蓮亭,可是他卻哪裏知道,笑道:「很好,教中眾兄弟倘若都能像你上官長老一般,對教主忠心耿耿,何愁大事不成?你辛苦了,這就下去休息吧。」

  上官雲一怔,說道:「屬下很想參見教主。屬下每見教主金面一次,便覺精神大振,做事特別有勁,全身發熱,似乎功力修為陡增十年。」

  楊蓮亭淡淡一笑,說道:「教主很忙,恐怕沒空見你。」

  上官雲探手入懷,伸出來時,掌心中已多了十來顆大珍珠,走上幾步,低聲道:「楊總管,屬下這次出差,弄到了這十八顆珍珠,盡數孝敬了總管,只盼總管讓我參見教主。教主一歡喜,說不定升我的職,那時再當重重酬謝。」

  楊蓮亭皮笑肉不笑地道:「自己兄弟,又何必這麼客氣?那可多謝你了。」放低了喉嚨道:「教主座前,我盡力為你多說好話,勸他升你做青龍堂長老便了。」

  上官雲連連作揖,說道:「此事若成,上官雲終身不敢忘了教主和總管的大恩大德。」楊蓮亭道:「你在這裏等著,待教主有空,便叫你進去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,是!」將珍珠塞在他手中,躬身退下。楊邊亭站起身來,大模樣大樣地進內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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