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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密議(7)


  任我行笑道:「向兄弟和上官雲打了一架,後來才知他已歸降了你。」盈盈道:「向叔叔,你沒傷到他吧?」向問天微笑道:「要傷到上官雕俠,可也真不容易。」

  正說到這裏,忽聽得外面噓溜溜、噓溜溜的哨子聲響,靜夜中聽來,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盈盈道:「難道東方不敗知道我們到了?」轉向令狐沖解說:「這哨聲是教中捉拿刺客、叛徒的訊號,本教教眾一聞訊號,便當一體戒備,奮勇拿人。」

  過了片刻,聽得四匹馬從長街上奔馳而過,馬上乘者大聲傳令:「教主有令:風雷堂長老童百熊勾結敵人,謀叛本教,立即擒拿歸壇,如有違抗,格殺勿論。」

  盈盈失聲道:「童伯伯!那怎麼會?」只聽得馬蹄聲漸遠,號令一路傳了下去。瞧這聲勢,日月教在這一帶囂張得很,簡直沒把地方官放在眼裏。

  任我行道:「東方不敗消息倒也靈通,咱們前天剛和童老會過面。」盈盈籲了口氣,道:「童伯伯也答應幫咱們?」任我行搖頭道:「他怎肯背叛東方不敗?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,說了半天,最後童老說道:『我和東方兄弟是過命的交情,兩位不是不知,今日跟我說這些話,那分明是瞧不起童百熊,把我當做了是出賣朋友之人。東方教主近來受小人之惑,的確幹了不少錯事。但就算他身敗名裂,我姓童的也決不做半件對不起他的事。姓童的不是兩位敵手,要殺要剮,便請動手。』這位童老,果然是老薑越老越辣。」

  令狐沖贊道:「好漢子!」

  盈盈道:「他既不答應幫咱們,東方不敗又怎地要拿他?」

  向問天道:「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。東方不敗年紀沒怎麼老,行事卻已顛三倒四。像童老這麼對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,普天下又哪裏找去?」

  任我行拍手笑道:「連童老這樣的人物,東方不敗竟也和他翻臉,咱們大事必成!來,幹一杯!」四個人一齊舉杯喝幹。

  盈盈向令狐沖道:「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,昔年曾立有大功,教中上下,人人對他甚為尊敬。他向來和爹爹不和,跟東方不敗卻交情極好。按情理說,他便犯了再大的過失,東方不敗也決不會難為他。」

  任我行興高采烈,說道:「東方不敗捉拿童百熊,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,咱們乘這時候上崖,當真最好不過。」向問天道:「咱們請上官兄弟一起來商議商議。」任我行點頭道:「甚好。」向問天轉身出房,隨即和上官雲一起進來。

  上官雲一見任我行,便即躬身行禮,說道:「屬下上官雲,參見教主,教主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。」任我行笑道:「上官兄弟,向來聽說你是個不愛說話的硬漢子,怎地今日初次見面,卻說這等話?」上官雲一楞,道:「屬下不明,請教主指點。」

  盈盈道:「爹爹,你聽上官叔叔說『教主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』,覺得這句話很突兀,是不是?」任我行道:「什麼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,當我是秦始皇嗎?」

  盈盈微笑道:「這是東方不敗想出來的玩意兒,他要下屬眾人見到他時,都說這句話,就是他不在跟前,教中兄弟們互相見面之時,也須這麼說。那還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樣。上官叔叔說慣了,對你也這麼說了。」

  任我行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,倒想得挺美!然而又非神仙,哪有千秋萬載的事?上官兄弟,聽說東方不敗下了令要捉拿童老,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亂,咱們今晚便上崖去,你說如何?」

  上官雲道:「教主令旨英明,算無遺策,燭照天下,造福萬民,戰無不勝,攻無不克。屬下謹奉令旨,忠心為主,萬死不辭。」

  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:「江湖上多說『雕俠』上官雲武功既高,為人又極耿直,怎地說起話來滿口諛詞,陣腔爛調,直似個不知廉恥的小人?難道江湖上傳聞多誤,他只是浪得虛名?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。

  盈盈笑道:「爹爹,咱們要混上黑木崖去,第一自須易容改裝,別給人認了出來,可是更要緊的,卻得學會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,否則你開口便錯。」任我行道:「什麼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?」盈盈道:「上官叔叔說的什麼『教主令旨英明,算無遺策』,什麼『屬下謹奉令旨,忠心為主,萬死不辭』等等,便是近年來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。這一套都是楊蓮亭那廝想出來奉承東方不敗的。他越聽越喜歡,到得後來,只要有人不這麼說,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行,說得稍有不敬,立時便有殺身之禍。」任我行道:「你見到東方不敗之時,也說這些狗屁嗎?」盈盈道:「身在黑木崖上,不說又有什麼法子?女兒所以常在洛陽城中住,便是聽不得這些叫人生氣的言語。」

  任我行道:「上官兄弟,咱們之間,今後這一套全都免了。」上官雲道:「是。教主指示聖明,曆百年而常新,垂萬世而不替,明如日月,光照天下,屬下自當凜遵。」

  盈盈抿著嘴,不敢笑出聲來。

  任我行道:「你說咱們該當如何上崖才好?」上官雲道:「教主胸有成竹,神機妙算,當世無人能及萬一。教主座前,屬下如何敢參末議?」任我行皺眉道:「東方不敗會商教中大事之時,也沒人敢發一言嗎?」盈盈道:「東方不敗才智超群,別人原不及他的見識。就算有人想到什麼話,那也是誰都不敢亂說,免遭飛來橫禍。」

  任我行道:「原來如此。那很好,好極了!上官兄弟,東方不敗命你去捉拿令狐沖,當時如何指示?」上官雲道:「他說捉到令狐大俠,重重有賞,捉拿不到,提頭來見。」任我行笑道:「很好,你就綁了令狐沖去領賞。」

  上官雲退了一步,臉上大有驚惶之色,說道:「令狐大俠是教主愛將,有大功於本教,屬下何敢得罪?」任我行笑道:「東方不敗的居處,甚是難上,你綁縛了令狐沖去黑木崖,他定要傳見。」

  盈盈笑道:「此計大妙,咱們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屬,一同去見東方不敗。只要見到他面,大夥兒抽兵刃齊上,憑他武功再高,總是雙拳難敵四手。」向問天道:「令狐兄弟最好假裝身受重傷,手足上綁了布帶,染些血跡,咱們幾個人用擔架抬著他,一來好叫東方不敗不防,二來擔架之中可暗藏兵器。」任我行道:「甚好,甚好!」

  只聽得長街彼端傳來馬蹄聲響,有人大呼:「拿到風雷堂主了,拿到風雷堂主了!」

  盈盈向令狐沖招了招手。兩人走到客店大門後,只見數十人騎在馬上,高舉火把,擁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馳而過。那老者鬚髮俱白,滿臉是血,當是經過一番劇鬥。他雙手給綁在背後,雙目炯炯,如要噴出火來,顯是心中憤怒已極。盈盈低聲道:「以前,東方不敗見到童伯伯時,熊兄長,熊兄短,親熱之極,哪想到今日竟會反臉無情。」

  過不多時,上官雲取來了擔架等物。盈盈將令狐沖的左臂用白布包紮了,吊在他頭頸之中,宰了口羊,將羊血灑得他滿身都是。任我行和向問天都換上教中兄弟的衣服,盈盈也換上男裝,塗黑了臉。各人飽餐之後,帶同上官雲的部屬,向黑木崖進發。

  離平定州西北四十餘里,山石殷紅如血,一片長灘,水流湍急,那便是有名的猩猩灘。更向北行,兩邊石壁如牆,中間僅有一道寬約五尺的石道。一路上日月教教眾把守嚴密,但一見到上官雲,都十分恭謹。一行人經過三處山道,來到一處水灘之前,上官雲放出響箭,對岸搖過來三艘小船,將一行人接了過去。令狐沖暗想:「日月教數百年基業,果然非同小可。若不是上官雲做了內應,咱們要從外攻入,那是談何容易?」

  到得對岸,一路上山,道路陡峭。上官雲等在過渡之時便已棄馬不乘,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。盈盈守在擔架之側,手持雙劍,全神監視。這一路上山,地勢極險,抬擔架之人倘若拚著性命不要,將擔架往萬丈深谷中一拋,令狐沖不免命喪宵小之手。

  到得總壇時天尚未明,上官雲命人向東方不敗急報,說道奉行教主令旨,已成功而歸。過了一會,半空中銀鈴聲響,上官雲立即站起,恭恭敬敬地等候。

  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,低聲道:「教主令旨到,快站起來。」任我行當即站起,放眼瞧去,只見總壇中一干教眾在這刹那間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動,便似中邪著魔一般。

  銀鈴聲從高而下地響將下來,十分迅速,鈴聲止歇不久,一名身穿黃衣的教徒走進來,雙手展開一幅黃布,讀道:「日月神教文成武德、仁義英明教主東方令曰:賈布、上官雲遵奉令旨,成功而歸,殊堪嘉尚,著即帶同俘虜,上崖進見。」

  上官雲躬身道:「教主千秋萬載,一統江湖。」

  令狐沖見了這情景,暗暗好笑:「這不是戲臺上太監宣讀聖旨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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