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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密議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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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證道:「從你所見者推想,似乎魔教十長老中了五嶽劍派的埋伏,被誘入山洞之中,囚禁了起來,沒法脫身。」令狐沖道:「晚輩也這麼想,料想因此這些人心懷不平,既在石壁上刻字痛駡五嶽劍派,又刻下破解五嶽劍派的法門,好使後人得知,他們並非戰敗,只是誤中機關而已。石壁上所刻華山派劍法,確是精妙非凡,我師父師娘似乎並不知曉。此中緣故,晚輩一直大惑不解,适才聽了方丈大師述說往事,才知華山派前輩大都在此役中喪命,這些高招就此失傳。恒山、泰山等四派想來也是這樣。」沖虛道:「確是如此。」 令狐沖道:「在魔教十長老的骷髏之旁,還有好幾柄長劍,卻是五嶽劍派的兵刃。」 方證出了一會神,道:「那就難以推想了,說不定是十長老從五嶽劍派手中奪來的。你在後洞中所見,一直沒跟人說起過?」令狐沖道:「晚輩發現了後洞中的奇事之後,變故迭生,一直沒機緣向師父、師娘提起此事。風太師叔卻早就知道了。」 方證點頭道:「我方生師弟當年曾與風老前輩有數面之緣,頗受過他老人家的恩惠。方生師弟說道,你的劍法確是風老前輩嫡傳。我們只道風老前輩當年在華山氣劍兩宗火並之後便已仙去,原來尚仍健在,實乃可喜。」 沖虛道:「當年武林中傳說,華山兩宗火並之時,風老前輩剛好在江南娶親,得訊之後趕回華山,劍宗好手已傷亡殆盡,一敗塗地。否則以他劍法之精,倘若參與鬥劍,氣宗無論如何不能占到上風。風老前輩隨即發覺,江南娶親云云,原來是一場大騙局,他那岳丈暗中受了華山氣宗之托,買了個妓女來冒充小姐,將他羈絆在江南。風老前輩重回江南岳家,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。江湖上都說,風老前輩惱怒羞愧,就此自刎而死。」 方證連使眼色,要他住口。沖虛卻裝作並未會意,最後才道:「令狐掌門,貧道對風老前輩好生敬仰,決不敢揭他老人家的舊日隱私。今日所以重提此事,是盼你明白,英雄難過美人關,大丈夫一時誤中奸計,那也算不了什麼,只不可愈陷愈深。」 令狐沖知他其意所指,說的是盈盈,他言語中比喻不倫,不過總是一番好意,當下喟然不答,尋思:「風太師叔這些年來一直在思過崖畔隱居,原來是懺悔前過,想是他無面目見武林中同道,因此命我決計不可洩露他的行蹤,又說從此不再見華山派之人。他一生遭遇極慘,數十年來孤單寂寞,待我大事一了,須得上思過崖去陪陪他說話解悶才是。我現下已不屬華山派,去拜見他老人家,不算是不遵囑咐。」 三人說了半天話,太陽快下山了,照映得半天皆紅。 方證道:「華山派岳肅、蔡子峰二人錄到《葵花寶典》不久,便即為魔教十長老所殺,兩人都來不及修習,寶典又給魔教奪了去。因此華山派中沒人學到寶典中的絲毫武功。但兩人由於所見寶典經文不同,在武學上重氣、重劍的偏歧,卻已分別跟門人弟子詳細講論過,華山派後來分為氣劍兩宗,同門相殘,便種因於此。說這部寶典是不祥之物,也不為過。」沖虛點頭道:「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聾,本來就是這個道理。」方證道:「魔教得到了岳蔡二人手錄的寶典殘本,恐怕也沒什麼得益。十長老慘死華山,那不必說了。令狐掌門說道,任教主將那寶典傳給了東方不敗。那麼兩人交惡,說不定也與這部手錄本有關。其實這部手錄本殘缺不全,本上所錄,只怕還不及林遠圖所悟。」 令狐沖問道:「林遠圖是誰?」方證道:「嗯,林遠圖便是你林師弟的曾祖,福威鏢局的創辦人,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鎮懾群小的,便是他了。」令狐沖道:「這位林前輩,也曾得見《葵花寶典》嗎?」方證道:「他便是渡元禪師,便是紅葉禪師的弟子!」令狐沖身子一震,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方證道:「渡元禪師本來姓林,還俗之後,便複了本姓。」 令狐沖道:「原來以七十二路辟邪劍法威震江湖的林前輩,便是這位渡元禪師,那真料想不到。」那天晚上衡山城外破廟中林震南臨死時的情景,驀地裏湧上心頭。 方證道:「渡元就是圖遠。這位前輩禪師還俗之後,複了原姓,卻將他法名顛倒過來,取名為遠圖,後來娶妻生子,創立鏢局,在江湖上轟轟烈烈地幹了一番事業。這位林前輩立身甚正,吃的雖是鏢局子飯,但行俠仗義,急人之難,他不在佛門,行的卻是佛門之事。一個人只要心地好,心即是佛,是否出家,也沒多大分別。紅葉禪師當然不久即知,這林鏢頭便是他的得意弟子,但聽說師徒之間,以後也沒來往。」 令狐沖道:「這位林前輩從華山派岳蔡二位前輩口中,獲知《葵花寶典》的精要,不知那《辟邪劍譜》又從何而來?而林家傳下來的辟邪劍法,卻又不甚高明?」 方證道:「辟邪劍法是從《葵花寶典》殘本中悟出來的武功,兩者系出同源,但都只得到了原來寶典的一小部分。」轉頭向沖虛道:「道兄,劍法之道,你是大行家,比我懂得多了,這中間的道理,你向令狐少俠說說。」 沖虛笑道:「你這麼說,若非多年知己,老道可要怪你取笑我了。當今劍術之精,除了風老前輩,又有誰及得上令狐少俠?」方證道:「令狐少俠劍術雖精,劍道上的學問卻遠不及你。大家是自己人,無話不說,那也不用客氣。」 沖虛歎道:「其實以老道之所知,與劍道中浩如煙海的學問相比,實只太倉一粟而已。將來也不知是否得有機緣拜見風老前輩,向他老人家請教疑難。」向令狐沖道:「今日林家的辟邪劍法平平無奇,而林遠圖前輩曾以此劍法威震江湖,卻又絕不虛假。當年青城派掌門長青子,號稱『三峽以西劍法第一』,卻也敗在林前輩手下。今日青城派的劍法,可就比福威鏢局的辟邪劍法強得太多,其中一定別有原因。這個道理,老道已想了很久,其實,天下學劍之士,人人都曾想過這個道理。」 令狐沖道:「林師弟家破人亡,父母雙雙慘死,便是由於這個疑團難解而起?」 沖虛道:「正是。辟邪劍法的威名太甚,而林震南的武功太低,這中間的差別,自然而然令人推想,定然是林震南太蠢,學不到家傳武功。進一步便想,倘若這劍譜落在我手中,定然可以學到當年林遠圖那輝煌顯赫的劍法。老弟,百餘年來以劍法馳名的,原不只林遠圖一人。但少林、武當、峨嵋、昆侖、點蒼、青城以及五嶽劍派諸派,後代各有傳人,旁人決計不會去打他們的主意。只因林震南武功低微,那好比一個三歲娃娃,手持黃金,在鬧市之中行走,誰都會起心搶奪了。」 令狐沖道:「這位林遠圖前輩既是紅葉禪師的高足,然則他在泉州少林寺中,早已學到了一身驚人武功,什麼辟邪劍法,說不定只是他將少林派劍法略加變化而已,未必真的另有劍譜。」 沖虛道:「這麼想的人,本來也是不少。不過辟邪劍法與少林派武功截然不同,任何學劍之士,一見便知。嘿嘿,起心搶奪劍譜的人雖多,終究還是青城矮子臉皮最老,第一個動手。可是余矮子臉皮雖厚,腦筋卻笨,怎及得上令師岳先生不動聲色,坐收巨利。」 令狐沖臉上變色,顫聲道:「道長,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 沖虛微微一笑,道:「那林平之拜入了你華山門下,《辟邪劍譜》自然跟著帶進來了。聽說岳先生有個獨生愛女,也要許配你那林師弟,是不是?果然是深謀遠慮。」 令狐沖初時聽沖虛說「令師岳先生不動聲色、坐收巨利」,辱及師尊,頗為氣惱,待又聽他說到師父「深謀遠慮」,突然想起,那日師父派遣二師弟勞德諾喬裝改扮,攜帶小師妹到福州城外開設酒店,當時不知師父用意,此刻想來,自是為了針對福威鏢局。林震南武功平平,師父如此處心積慮,若說不是為了《辟邪劍譜》,又為了什麼?只是師父所用的策略乃是巧取,不像余滄海和木高峰那樣豪奪罷了。隨即又想:「小師妹是個妙齡閨女,師父為什麼要她抛頭露面,去開設酒店?」想到這裏,不由得心頭湧起一陣寒意,突然省悟:「師父要將小師妹許配給林師弟,其實在他二人相見之前,早就有這安排了。」 方證和沖虛見他臉上陰晴不定,神氣甚為難看,知他向來尊敬師父,這番話頗傷他心意。方證道:「這些言語,也只是老衲與沖虛道兄閒談之時胡亂推測的。尊師為人方正,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稱。只怕我們是以小人之心,妄度君子之腹了。」沖虛微微一笑。 令狐沖心下一片混亂,只盼沖虛所言非實,但內心深處,卻知他每句話說的都是實情,忽然又想:「是了,原來林遠圖前輩本是和尚,因此他向陽巷老宅之中,有一佛堂,而那劍譜又是寫在袈裟上。猜想起來,他在華山與岳肅、蔡子峰兩位前輩探討《葵花寶典》,一字一句記在心裏,當時他尚是禪師,到得晚上,便筆錄在袈裟之上,以免遺忘。」 沖虛道:「時至今日,這部《葵花寶典》上所載的武學秘奧,魔教手中有一些,令師岳先生手上有一些。你林師弟既拜入華山派門下,左冷禪便千方百計地來找岳先生麻煩,用意顯然有二:一是想殺了岳先生,便於他歸併五嶽劍派;其二自然是劫奪《辟邪劍譜》了。」 令狐沖連連點頭,說道:「道長推想甚至是。那寶典原書是在泉州少林寺,左冷禪可知道嗎?倘若他得知此事,只怕更要去滋擾泉州少林寺。」 方證微笑道:「泉州少林寺中的《葵花寶典》早已毀了,那倒不足為慮。」令狐沖奇道:「毀了?」方證道:「紅葉禪師臨圓寂之時,召集門人弟子,說明這部寶典的前因後果,便即投入爐中火化,說道:『這部武學秘籍精微奧妙,但其中許多關鍵之處,當年的撰作人並未能妥為參通解透,留下的難題太多,尤其是第一關難過,不但難過,簡直是不能過、不可過,流傳後世,實非武林之福。』他有遺書寫給嵩山本寺方丈,也說及了此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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