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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掌門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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儀琳臉上微微一紅,明白了爹爹用意。田伯光這人貪花好色,以前不知怎樣給她爹爹捉住了,饒他不殺,卻有許多古怪的刑罰加在他身上,這一次居然又硬逼他做了和尚。 只聽不戒大聲道:「我法名叫不戒,什麼清規戒律,一概不守。可是這田伯光在江湖上做的壞事太多,倘若不戒了這一樁壞事,怎能在你門下做你弟子?令狐公子也不喜歡啊。他將來要傳我衣缽,因此他法名之中,也應當有『不戒』二字。」 忽聽得一人說道:「不戒和尚和不可不戒投入恒山派,我們桃谷六仙也入恒山派。」正是桃谷六仙到了,說話的是桃幹仙。 桃根仙道:「我們最先見到令狐沖,因此我們六人是大師兄,不戒和尚是小師弟。」 令狐沖心想:「恒山派既有不戒大師和田伯光,不妨再改桃谷六仙,免得江湖上說令狐沖是一群尼姑、姑娘的掌門。」說道:「六位桃兄肯入恒山派,那是再好不過。師兄師弟大小排起來麻煩得緊,大家都免了吧!」 桃葉仙忽道:「不戒的弟子叫做不可不戒,不可不戒將來收了徒弟,法名叫做什麼?」桃實仙道:「不可不戒的弟子,法名中須有不可不戒四字,可稱為『當然不可不戒』。」桃枝仙問道:「那麼『當然不可不戒』的弟子,法名又叫做什麼?」 令狐沖見田伯光處境尷尬,便攜了他手道:「我有幾句話問你。」田伯光道:「是。」二人加緊腳步步,走出了數丈,卻聽得背後桃幹仙說道:「他的法名可以叫做『理所當然不可不戒』。」桃花仙道:「那麼『理所當然不可不戒』的弟子,法名又叫做什麼?」桃根仙道:「上面加不上了,只好加在下面,叫做『理所當然不可不戒之至』。」 田伯光苦笑道:「令狐掌門,那日我受太師父逼迫,來華山邀你去見小師太,這中間的經過,當真一言難盡。」令狐沖道:「我只知他逼你服了毒藥,又騙你說點了你的死穴。」 田伯光道:「這件事得從頭說起。那日在衡山群玉院外跟余矮子打了一架,心想這當兒湖南白道上的好手太多,不能多耽,於是北上河南。這天說來慚愧,老毛病發作,在開封府黑夜裏摸到一家富戶小姐的閨房之中。我掀開紗帳,伸手一摸,竟摸到個光頭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不料是個尼姑。」田伯光苦笑道:「不,是個和尚。」令狐沖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姐繡被之內,睡著個和尚,想不到這位小姐偷漢,偷的卻是個和尚。」 田伯光搖頭道:「不是!那位和尚便是太師父了。原來太師父一直便在找我,終於得到線索,找到了開封府。我白天在這家人家左近踩盤子,給太師父瞧在眼裏。他老人家料到我不懷好意,跟這家人說了,叫小姐躲了起來,他老人家睡在床上等我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田兄這一下就吃了苦頭。」田伯光苦笑道:「那還用說嗎?當時我一伸手摸到太師父的腦袋,便知不妙,跟著小腹上一麻,已給點中了穴道。太師父跳下床來,點了燈,問我要死要活。我自知一生作惡多端,終有一日會遭到報應,當下便道:『要死!』太師父大為奇怪,問我:『為什麼要死?』我說:『我不小心給你制住,難道還能想活命嗎?』太師父臉孔一板,怒道:『你說不小心給我制住,倒像如果小心些,便不會給我制住了。好!』他說了這『好』字,一伸手便解開了我穴道。 「我坐了下來,問道:『有什麼吩咐?』他說:『你帶得有刀,幹嗎不向我砍?你生得有腳,幹嗎不跳窗逃走?』我說:『姓田的男子漢大丈夫,豈是這等無恥小人?』他哈哈一笑,道:『你不是無恥小人?你答允拜我女兒為師,怎地賴了?』我大是奇怪,問道:『你女兒?』他道:『在那酒樓之上,你跟那華派的小夥子打賭,說道輸了便拜我女兒為師,難道那是假的?我上恒山去跟我女兒相認,她一五一十,從頭至尾地都跟我說了。』我道:『原來如此。那個小尼姑是你大和尚的女兒,那倒奇了。』他道:『有什麼奇怪了?』我自然說不出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這件事本來頗為奇怪。人家是生了兒女再做和尚,不戒大師卻是做了和尚再生女兒,他法名叫做不戒,便是什麼清規戒律都不遵守之意。」 田伯光道:「是。當時我說:『打賭之事,乃是戲言,又如何當得真?這場打賭是我輸了,那不錯,我再也不去騷擾那位小師太,也就是了。』太師父道:『那不行。你說過要拜師,一定得拜師。你非拜我女兒為師不可。我可不能生了個女兒,卻讓人欺侮。我一路上找你,功夫花得著實不小。你這小子滑溜得緊,你如不再幹這採花的勾當,要捉到你可還真不容易。』我見他糾纏不清,當下一個『倒踩三迭雲』,從窗口中跳了出去。在下自以為輕功了得,太師父定然追趕不上,不料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,太師父直追了下來。我叫道:『大和尚,剛才你沒殺我,我此刻也不殺你。你再追來,我可要不客氣了。』 「太師父哈哈笑道:『你怎生不客氣?』我拔刀轉身,向他砍了過去。但太師父的武功也真高強,他以一雙肉掌和我拆招,封得我的快刀沒法遞進招去,拆到四十招後,他一把抓住我後頸,跟著又將我單刀奪了下來,問我:『服了沒有?』我說:『服了,你殺了我吧!』他道:『我殺了你有什麼用?又救不活我女兒了?』我吃了一驚,問道:『小師太死了嗎?』他道:『這時候還沒死,可也就差不多了。我在恒山見到她,她瘦得皮包骨頭似的,見到我就哭,我慢慢問明白了她的事,原來都是給你害的。』我說:『你要殺便殺,田伯光生平光明磊落,不打謊語。我本想對你的小姐無禮,可是她給華山派的令狐沖救了,田某可沒侵犯到你小姐,她仍是一位冰清玉潔的姑娘,不,是冰清玉潔的尼姑師太。』太師父道:『你奶奶的,冰清玉潔有什麼用?我閨女生了相思病啦,倘若令狐沖不娶她,她便活不了。但我一提到這件事,我閨女便罵我,說什麼出家人不可動凡心,否則菩薩要責怪,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。』他說了一會,忽然揪住我頭頸,罵我:『臭小子,都是你搞出來的事。那日若不是你對我女兒非禮,令狐沖便不會出手相救,我女兒就不致瘦成這個樣子。』我道:『那倒不然。小師太美若天仙,當日我就算不對她無禮,令狐沖也必定會另借因頭,上前去勾勾搭搭。』」 令狐沖皺眉道:「田兄,你這幾句話可未免過分了。」 田伯光笑道:「對不起,這可得罪了。當時情勢危急,我若不這麼說,太師父決計不會放我。果然他一聽之下,便即轉怒為喜,說道:『臭小子,你自己想想,你一生做過多少壞事?要不是你非禮我女兒,老子早就將你腦袋捏扁了。』」令狐沖奇道:「你對他女兒無禮,他反而高興?」田伯光道:「那也不是高興,他贊我有眼光。」令狐沖不禁莞爾。 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左手將我提在半空,右手打了我十七八個耳光,我給他打得暈了過去。他將我浸入小河之中,浸醒了我,說道:『我限你一個月之內,去請令狐沖到恒山來見我女兒,就算一時不能娶她,讓他們說說情話,也是好的,我女兒的一條性命就可保得下來。師父有難,你做徒弟的怎可不救?』他點了我幾處穴道,說是死穴,又逼我服了一劑毒藥,說道倘若一個月之內邀得你去見小師太,便給解藥,否則劇毒發作,無藥可救。」 令狐沖這才恍然,當日田伯光到華山來邀自己下山,滿腹難言之隱,什麼都不肯明說,怎料到其間竟有這許多過節。 田伯光續道:「我到華山來邀你大駕,卻給你打得一敗塗地,只道這番再也性命難保,不料太師父放心不下,親自帶同小師太上華山找你,又給了我解藥。我聽你的勸,從此不再做採花姦淫的勾當。不過田伯光天生好色,女人是少不了的,反正身邊金銀有的是,要找蕩婦淫娃、娼妓歌女,絲毫不是難事。半個月前,太師父又找到了我,說你做了恒山派掌門,卻給人家背後譏笑,江湖上的名聲不大好聽,他老人家愛屋及烏,愛女及婿……」 令狐沖皺眉道:「田兄,這等無聊的話,以後可再也不能出口。」 田伯光道:「是,是。我只不過轉述太師父的話而已。他說他老人家要投入恒山派,叫我跟著一起來,第一步他要代女收徒。我不肯答應,他老人家揮拳就打,我打是打不過,逃又逃不了,只好拜師。」說到這裏,愁眉苦臉,神色甚是難看。 令狐沖道:「就算拜師,也不一定須做和尚。少林派不也有許多俗家弟子?」 田伯光搖頭道:「太師父是另有道理的。他說:『你這人太也好色,入了恒山派,師伯師叔們都是美貌尼姑,那可大大不妥。須得斬草除根,方為上策。』他出手將我點倒,拉下我的褲子,提起刀來,就這麼喀的一下,將我那話兒斬去了半截。」 令狐沖一驚,「啊」的一聲,搖了搖頭,雖覺此事甚慘,但想田伯光一生所害的良家婦女太多,那也是應得之報。 田伯光也搖了搖頭,說道:「當時我便暈了過去。待得醒轉,太師父已給我敷上了金創藥,包好傷口,命我養了幾日傷。跟著便逼我剃度,做了和尚,給我取個法名,叫做『不可不戒』。他說:『我已斬了你那話兒,你已幹不得採花壞事,本來也不用做和尚。我叫你做和尚,取個『不可不戒』的法名,以便眾所周知,那是為了恒山派的名聲。本來嘛,做和尚的人,跟尼姑們混在一起,大大不妥,但打明招牌『不可不戒』,就不要緊了。』」 令狐沖微笑道:「你太師父倒挺細心,想得周到。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說:為了寶貝女兒,只好用盡心思,要救她一命。太師父要我向你說明此事,又要我請你別責怪我師父。」令狐沖奇道:「我為什麼要責怪你師父?全沒這回子事。」 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說:每次見到我師父,她總更加瘦了一些,臉色也越來越壞,問起她時,她總是流淚,一句話不說。太師父說:定是你欺侮了她。」令狐沖驚道:「沒有啊!我從來沒重言重語說過你師父一句。再說,她什麼都好,我怎會責駡她?」 田伯光道:「就是你從來沒罵過她一句,因此我師父要哭了。」令狐沖道:「這個我可不明白了。」田伯光道:「太師父為了這件事,又狠狠打了我一頓。」 令狐沖搔了搔頭,心想這不戒大師之胡纏瞎攪,與桃谷六仙實有異曲同工之妙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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